如果沒有左夢庚的刺激,崇禎的這種偏執還會繼續下去。
一如原來的歷史中那樣,不斷的犯錯,不斷的甩鍋,最終導致眾叛親離。
偌大的江山全部喪失。
可左夢庚異軍突起,刀鋒所指,已經逼到了他的咽喉處。
生死存亡之際,這個年輕的皇帝終于在屢屢挫折之后有了那么一丁點的進步。
明知事不可為,他偏偏要喊打喊殺,還要捆綁上所有的臣子御駕親征。
他知道這么做的結果嗎?
他當然知道。
而他所求的也并非玉石俱焚。
這一招……
叫以進為退。
作為歷史上最霸道、最暴躁的開國之君,朱元璋將自己的性格牢牢的烙印在了這個王朝身上。
朱棣又是全盤學習他的父親,再一次加強了大明的這個性格。
作為一個寧折不彎、遇強則強的人,朱元璋覺著,大明的人不能沒有氣節。
尤其是文武百官,作為國家的棟梁,一旦缺少了氣節,則大明便挺不起腰板。
因此他一直在著重塑造這種氣節。
以至于在這之后的兩百年中,大明的忠臣義士那是層出不窮。即便是在明亡之際,依舊有無數的人選擇舍身取義。
可朱元璋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做法卻帶給了后代一個極大的困擾。
大禮議之爭,固然加強了嘉靖的皇權。可同樣的,寧折不彎的臣子們與皇帝開始離心離德。
尤其是在處理國事時,一旦有誰對外稍微軟弱,一定立刻就被口誅筆伐。
從名譽到肉身,徹底毀滅。
然而政治并不能一味的剛硬。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手段才是維護國家利益的辦法。
譬如崇禎繼位之初,倘若當真能夠拉下臉面,采取對后金綏靖的政策。
唾面自干,臥薪嘗膽。
先集中全力解決西北民亂,無后顧之憂后,再傾全國之力,后金只怕會大難臨頭。
奈何崇禎這個皇帝好面兒,大明的臣子們又骨頭太硬,并不允許他這個皇帝展現軟弱。
于是大明就被逼的左支右絀、作繭自縛,宛如陷在了泥潭中越陷越深。
這一次,左夢庚帶來的危機,讓崇禎切實的感受到了滅頂之災。
他不得不思考,眼下的這個十面圍城,到底該如何脫困?
通過高起潛、左良玉、王之龍還有錦衣衛的情報,崇禎非常清楚,這些對手當中,左夢庚雖然是后起之秀,但他的實力也是最恐怖的。
順理成章的,先易后難這個策略也就是最優解。
可他想到了大明官員們的德行,知道自己一旦露出妥協的打算,必定會有人群起而攻,將他架在火上烤。
這些官員們辦事能力不行,可耍嘴皮子一流。
該如何破解這個局面,崇禎在裝作暈厥的那一個時辰中,進行了徹徹底底的思考。
他想到的辦法就是,要帶著臣子們一起撲向火堆,擺出同歸于盡的架勢。
他很清楚這些臣子們其實骨子里最是貪生怕死。
真要讓這些人隨他出征、親自上戰場,保證很多人絞盡了腦汁也要阻止他。
這樣一來,選擇和山東媾和的人,就從他這個皇帝變成了這些臣子。
日后不管結果如何,滾滾罵名也罷,都不需要他來承擔。
崇禎這一手四兩撥千斤玩的異常漂亮,群臣全部入彀。反而還僥幸不已,覺著挽救了危局。
“陛下,臣等經過商議,赴滄州之人選,以張司馬、張都院和傅侍郎為嘉。”
周延儒和溫體仁聯袂求見,報上了如上名單。
分別是兵部尚書張鳳翼、都察院左都御史張延登和戶部侍郎傅淑訓。
張鳳翼是工部尚書,正是該管。
張延登為科道言官之首,名為副二,實則監督,也是用來堵住言官們的悠悠之口。
至于戶部侍郎傅淑訓,則是為了那七十萬兩稅銀。
如今朝廷困局,天大地大,最大的就是銀子。
沒有這筆銀子,整個朝廷都要停擺,也不用左夢庚打來,恐怕立時就要散了。
然而這份飽含深意的名單,在崇禎的眼中其實可有可無。
他已經把難題丟給了官員們,其實派誰去滄州,于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準。”
張豐毅,張延登和傅淑訓三人,承載著滿朝文武的希望,以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概出了京師,南下奔赴滄州。
他們也不知道在滄州,等待他們的都有什么,為此甚至寫好了遺書。
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很多時候,死已經是最輕松的了。
他們死了,還能留得身后之名,家人也能夠得以保全。
否則的話,才真的是灰飛煙滅、遺臭萬年。
局勢一下子詭異起來。
明明有叛逆都要威脅到京師了,可表面上朝廷卻風平浪靜,絕口不提討伐之事。
仿佛叛逆一事子虛烏有。
唯有朝中核心人物知道,崇禎已經密旨送到了三邊總督洪承疇處,以最嚴厲的口氣責令。
限洪承疇必須在今年之內,剿滅山西境內的西北流寇。
江南,蘇州。
桃花滿地的林蔭小路上,一個文士跑得飛快,最終沖進了一處廬舍。
“西銘先生,北方急報。”
廬舍之內,張溥和張采正在磨礪文章。
從崇禎四年起至今日,以他倆為代表的復社和劉宗周、黃宗羲等人的論戰愈演愈烈,雙方的言辭論調也火藥味漸濃。
張溥和張采頗為享受這種論戰。
因為這讓他倆名聲越來越大,現如今最想求的,就是戰而勝之,然后進階天下文宗。
看到紀映鐘跑進來,兩人不由停筆。也不相詢,只是等著。
紀映鐘跑得氣喘吁吁,緩和了好一會兒,才帶著滿臉青色說明原委。
“山東左夢庚無端驅逐地方官員,還另行委派官吏,將山東一地視為私產。如今消息傳出,天下嘩然。”
張溥驚起,一張臉因為興奮而出現詭異的醇紅色。
他的身體一直不大好,特別是到冬天的時候,就會持續不斷的咳嗽,好幾次都險些挺不過來了。
只有到了春天,才會好轉。
可此時他的身體依舊十分虛弱,驟然聽到這樣的大事,還是受到了沖擊。
見他身形不穩,張采連忙扶住,替他說了出來。
“此等舉動,與謀逆何異?不知朝廷可有論斷,是否已然出兵?”
紀映鐘頹喪搖頭。
“并未出兵。”
張溥已經緩過來了,聞言急急的道:“朝廷緣何沒有出兵?坐視叛逆禍亂山東,是何道理?”
紀映鐘訥訥無言,無法回答。
他就是一個普通士子,又遠在江南,對朝廷的狀況,許多都是道聽途說,并不知道詳情。
反倒是張采日常與高官要員交往,知道的更多一些。
“朝廷的兵馬,如今要么在遼東,要么在山西,實在已無兵可派。”
一想到山東的位置,張溥便青筋直冒,膽戰心驚。
“如此說來,倘若那左夢庚揮軍北上,豈不是說陛下和朝廷大難臨頭?”
張采和紀映鐘沉默如石,顯然已經想到了這個狀況。
張溥坐不住了,同時又感覺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我輩士人,沐圣人教化,受皇明隆恩。自讀書之日起,忠義之道已為吾等骨血。如今大明危在旦夕,我等又怎能是不拋頭顱、灑熱血,又何惜此身?”
慷慨激昂了一番,他喝道:“來人,準備車駕,吾這便去南京,尋諸位大人說項。”
張采連忙拉住他,詢問道:“可有妙計?”
張溥義正言辭地道:“朝廷既然缺兵少將,那咱們江南便要承擔起此護國重任。當盡起江南兵馬北上,與那左夢庚一決雌雄,護衛朝綱。”
張采聽了,一顆心砰砰亂跳。
就憑江南那些殘兵弱旅……
真的能打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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