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其實一直在等機會。
當天色黑下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不過在觀察了圖爾格和左榮的戰斗后,他當場改變了主意。
圖爾格并不知道身后發生了什么。
他的人終于填平了壕溝,嚎叫著沖向了第一大隊。
二三十米的距離,眨眼就到,第一大隊的火槍再犀利,也不可能阻擋。
左榮也深知這一點,立刻下令。
“上刺刀!”
嘩啦啦……
還活著的戰士們紛紛給火槍掛上刺刀,排成緊密的隊列,朝著敵人迎了上去。
戰斗,終于進入到了最殘酷的白刃戰階段。
后金重裝步兵的優勢是有護甲,防護力高;第一大隊的優勢是,火槍加了刺刀后,長度堪比長槍,有距離的優勢。
什么一寸短一寸險,在戰場上完全沒用。
這種人擠著人、人挨著人的地方,武器長一分就是天大的優勢。
任你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躲得開四面八方攢刺來的傷害。
第一波拼殺,后金兵就遭遇了慘重的損失,連圖爾格也折在了里面。
看到刺刀刺來的時候,他并沒有在乎,并不覺得那細細的刀刃能有什么用。
想的是干脆用重甲扛一下,然后揮刀斬下對方的腦袋,就此打開缺口。
然而當刺刀切豆腐一般刺入他的心臟時,他傻了。
他可是著三層甲的啊,為何這么細細的刀能刺穿呢?
心臟劇烈抽搐,飛速地帶走他的熱量,讓圖爾格臨死之前兇性大發,揮刀砍去,想要臨死換掉一個。
可旁邊扎來的刺刀,讓他抬起的胳膊再沒有落下來過,就變成了一灘爛泥。
這位黃臺吉的妹夫,鑲白旗固山額真,八大臣之一,就這么死在了幾個不知名的普通士兵手里。
如果是以往,他這樣的重臣戰死,后金兵絕對要崩潰。但此時沒有了退路的他們,根本就顧不得了。
那木泰、庫爾纏、高鴻中依舊咬緊牙關往前沖,很快和第一大隊絞殺在了一起。
后金兵的重甲,在后營的精鋼刺刀面前,根本就沒有什么防護效果。基本上是一扎就穿,一扎就死。
盡管第一大隊人少,但是白刃戰的結果,還是讓女真人接受不了。
那木泰只感到四周全是如林的刺刀,狼狽地左支右絀,忍不住喝道:“大貝勒呢?他在哪兒?”
說好了他們重步兵打開缺口,然后騎兵沖殺的。
為何碩托的騎兵還不上來?
沙河東岸,察喀喇和湯古岱也撞入了第四大隊的陣列里。
騎兵的第一波沖勢,給第四大隊造成了慘烈的傷亡。但是隨即這些剩余不多的騎兵就陷入了步兵的人海當中,一個個被從馬上刺了下來。
當馬失去了速度時,察喀喇只恨自己的手中為何只有馬刀。
那短短的馬刀根本就砍不到人,相反明軍的刺刀卻兇狠異常。
不一會兒,他就前胸、后背、大腿、腹部多處中刀,搖搖晃晃地砸在了地上,不停抽搐的身體又被無數的大腳踩的變了形。
眼見察喀喇、湯古岱所部即將被徹底消滅時,大地陡然激烈顫抖起來。
這是騎兵沖鋒的預示,也代表著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兵種發起了有去無回的瘋狂一擊。
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后金本部騎兵進攻的方向,居然不是第一大隊鎮守的河西岸。
原來開戰之初,阿敏就觀察過。
雖然河兩邊的陣前部署的都是一個大隊,但明顯第一大隊的背后,還有一個人數差不多的方陣在準備著。
也就是說,即使他將全部的力量壓上去,擊潰了當面的這個大隊,明軍還有一個相同人數的部隊能夠填補上來。
到時候騎兵后繼乏力,肯定是被步兵逐步蠶食的命運。
于是趁著夜色暮靄的掩護,他悄悄地帶著碩托的本部騎兵過了沙河,出現在了察喀喇和湯古岱的背后。
趁著察喀喇和湯古岱突入第四大隊的時機,阿敏終于露出了獠牙。
他的這個選擇,也讓后營有些預估不足。完全沒有想到阿敏真的敢舍棄官道,選擇山路崎嶇的東岸作為主攻。
頂在一線的左永壓力山大,隨手劈死一個后金兵,立刻命令道:“第十中隊解決殘敵,十一、十二中隊列陣。”
剛剛下達完命令,他正好從望遠鏡里看到飛速逼近的后金本部騎兵。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不由得亡魂大冒,立刻改變主意。
“撤,全體后撤,撤到兩旁山腰上去。”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的是,無數的馬群正在蜂擁跑來,但是馬背上沒有人。
馬群奔騰的煙塵后,似乎有著數不清的人正跟隨著奔跑。
他沒有看錯,為了這致命一擊,阿敏采取了一個非常規的戰術。
那就是讓騎兵全部下馬,然后催動戰馬自行沖陣,他率領大軍在馬陣后面跟隨攻擊。
之所以會這么做,是因為阿敏早就觀察好了東岸的地形。
平原之后就是山地,騎兵不可能在上面展開。要想攻下來,唯有步戰。
現在對于后金最重要的,是打開出關的生路。戰馬再寶貴,此時也不重要了。
本部騎兵大約有一千七百多人,這是后金軍最后的家底了。只能靠這些人的步戰,沖垮第四大隊,才能逃出生天。
左永正是看到了這一幕,才招呼部下撤退。否則的話,在馬群的踐踏之下,活不下來幾個。
但他的命令,遭遇了副隊正陳河的質疑。
“炮兵大隊就在山坡上,咱們撤了,他們怎么辦?”
左永想起左夢庚的教誨,毫不遲疑。
“讓偵察大隊頂住,也必須頂住。”
隨后,第四大隊邊打邊撤,退到了兩邊的山梁上。
大群馬隊奔騰而至,將中間空地上所有活的、死的東西全都踐踏成泥,隨后開始奔著火炮大隊的山坡擠去。
炮兵大隊的前面,有一個中隊的偵察大隊充當臨時護衛。
看到馬群要上來,中隊長立刻喊道:“手雷,手雷,都給我丟出去!”
一百多個士兵紛紛點燃陶罐手雷,然后扔進了馬群里。
肆虐的轟鳴和火光中,大群的戰馬轟然倒地,也讓馬群徹底失去了控制,開始胡亂奔跑。
當馬群不再合力往一個方向跑的時候,后營各部處理起來的難度就少了許多。
但就是這么一會兒工夫,阿敏親自帶領步戰騎兵靠了上來。
一上來就是漫天的箭雨,愣是射死了足足三十多個偵察兵。
眼瞅著敵人居然靠近到了三十米內,這些士兵們只打出了一輪子彈,又扔了一輪手雷,就已經攔不住敵人了。
有些士兵看到洶涌嚎叫著撲來的敵人,被嚇得節節后退,禁不住想要逃跑。
中隊長也知道擋不住敵人了,剛想要下令撤退,卻看到一個士兵拔出刺刀,按在了槍管上。
“趙三陽,你要做啥?”
那士兵回頭,正是趙三陽。
他兩只眼睛里都是血淚,偏偏帶著決絕的瘋狂。
“俺哥都沒慫,俺也不慫!你們忘了千座的話嗎?想想你們的老子娘!”
吼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端著刺刀就迎著涌來的后金軍沖了上去。
“殺!”
趙三陽的瘋狂,給了所有人無比的刺激。
中隊長也瘋了,同樣給槍裝了刺刀。
“今兒就是死在這兒,也不能放這群畜生過去!”
“為所有死難的百姓報仇!”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剎那間喊殺聲響成一片,所有的偵察兵渾然忘記了往日學到的教條,紛紛端著刺刀發起了反沖鋒。
山坡上,登時成為了絞肉場。
就在這些偵察兵后面的栗香筑當然看到了情況。
之前后金本部騎兵離著遠,黑夜里看不見,炮兵根本無從發揮。現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而且沖的偵察兵們七零八落,他也失去了理智。
要瞅著一伙金兵沖過了偵察連直撲上來,他立刻喊道。
“開炮,給我把韃子轟下去!”
有士兵喊道:“隊正,大炮打不著!”
栗香筑一把扔了帽子,跑過去幾下將炮架從土里挖了出來。他就那么抱著炮架,強行將炮管壓低了下來。同時搶過火把,點燃了導火索。
士兵們的嚇壞了。
“隊正……”
栗香筑宛如山淵,堅定挺拔。
轟……
炮彈出膛,就在二十米的距離鉆入了后金的陣列里。剎那間,爆炸聲將這附近的韃子全都席卷一空。
栗香筑的身軀好似破布一樣倒飛出去,一直撞到了一塊石頭才停下來。
他兩腿劈開,整個上半身全靠石頭撐著,一張開嘴,嘩啦啦的血伴隨著破碎的內臟流的到處都是。
“開炮……開炮……開炮……”
隊正的倒下,讓剩余的炮兵們全都失去了理智,紛紛用血肉之軀將大炮抬起來,就那么貼著臉朝后金軍轟擊。
戰斗到此,生死已忘!
他們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給隊正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