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中正制。
陸羽太熟悉了,不光熟悉,他對這項制度的看法…就是四個字——深惡痛絕。
在他看來,三國歸晉,乃至于晉朝時八王之亂,五胡亂華,讓整個漢人遭受到一次幾近亡族的災難。
而罪魁禍首不是別的,正是這“九品中正制”!
誠如方才曹操提及的,九品中正制將選官分為了九個等級,由“中正官”統一評定后,將表呈交吏部,吏部依此進行官吏的升遷與罷黜。
的確,它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選拔官吏無標準的問題,使得吏治一時澄清,更是大大的拉攏了氏族,緩解了氏族與勛貴的矛盾…
算是為“魏代漢”的和平推演…打下了基礎。
可這“九品中正制”有一個巨大的弊端,那就是“中正官”的選拔。
也就是說,只要世家大族、豪強勛貴掌握住了“中正官”,它們便可以通過“中正官”之手控制朝廷官員的任免、選拔。
漸漸的就演化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不僅沒有削弱門閥、士族,反倒是讓門閥制度更加混亂,晉朝時的“王與馬共天下”,瑯琊王氏能成長為與皇族的司馬氏相提并論的存在,可見這種制度的弊端。
陸羽細細的將“九品中正制”選官的弊端、漏洞娓娓講述給曹操。
包括“中正官”的爭搶與不公平,包括底層學子依舊評不到“上品”。
這些,都不過是察舉制的延續與繼承…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這些話…
起初曹操只是平靜的聽,可越聽到后面,他不由得陷入沉思,細思極恐啊。
而曹操的眼眸漸漸的瞇起。
似乎,從羽兒的話中,他又體會出一絲其它的意味。
“羽兒是想推行那科舉制是么?”
“正是!”陸羽頷首,“這世界上沒有絕對公平的方法,但科舉考試…無疑是不公平中盡可能公平、公正、公開的方法,能從根本上改善用人制度、選官制度!”
“至于…科舉制,也并非單純的考書本,除了文試外,也會設置武試…算是為大魏選拔儲備的將軍,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下層能力的讀書人、寒門子弟也有機會能夠躋身朝堂,獲得施展才智的機會…如此這般,官員就流動起來了,而官員一流動,世家豪強的影響會漸漸的虛弱…皇權則會不斷的價錢,這是與大漢察舉截然不同的制度。”
其實…
在朝政上,陸羽還有許多想法,比如進一步的推行‘攤丁入畝’,在保持三互法的前提下,廢除州牧制度,恢復刺史的監察制度,禁止宦官、外戚干政…等等!
可無論是哪一項制度的實施,都要確保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人才…”
所謂人才強國!
再好的制度,沒有人去推動,早晚也是一紙空談!
這里的人才,是…順應這個時代的人才,而不是被世家大族裹挾的人才。
這點對大魏,對未來的天下的變革至關重要…
潛移默化中,陸羽已經愈發的適應了如今的角色,他的心態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他不再是為別人打工,這是他自己的天下呀,每一個政令…未來走的每一步,他必須深思熟慮!
此時的曹操,在聽過科舉與九品中正制的比較后,他的面色依舊冷然,依舊是并不輕松。
因為…
科舉萬般好,可有一點卻是難處。
那就是“科舉”一出,得罪的是天下氏族。
這有可能讓剛剛平復了一切戰亂的大魏再次嘩變!
“羽兒…”
曹操的愁容讓陸羽猜到了他所顧慮的。
陸羽搶先道:“父王所慮,無外乎是氏族的反對,毋庸置疑…科舉一出一定會讓天下氏族嘩然一片,也一定會出現憎惡…秦朝便是因為暴力改革…致使兩世而亡,前車之鑒,大魏必須警醒…不過…”
陸羽眨巴了眼睛,他的眼眸望向窗外…望向許都方向。
“如今正有一個人,他在替我們背負這份憎惡…他見識到了大漢衰敗的真相,他知曉了他的父王、王兄慘死的真相,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從這一朝起驅散黑暗,得見光明!”
聞言,曹操的心猛地悸動了一下,陸羽提及的人是誰?他心知肚明!
他還在疑惑,為何這位天子要停止勾兌國債,要廢除察舉制,要推行“科舉制”,要在這個大魏與大漢并存的敏感時節,激起天下的民憤呢?
原來…他是要背負起這份憎恨!
長長的呼出口氣,曹操輕輕的拍了下胸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我那些族弟勸進不是因為‘國債’讓他們損失了利益,而是因為察舉制的廢除,這傷到他們的根本…怪不得羽兒說,魏代漢…時機未到!”
聽到這兒,陸羽重重的點了點頭。
“魏代漢,時機其實已經到了,可若是魏要剔除漢的那些弊病,則需要再等等,需要讓漢背負起一切憎惡,而當一個帝國充滿著士人的憎惡后,一定會有一個全新的帝國為這世道翻開全新的篇章!”
誰能想到…
這譙沛之中,曹氏故居之內,魏王曹操已經與他的兒子曹羽…開始去暢聊大魏新的篇章!
一如昔日里…
陸羽為曹操定下的兗州破局之策,定下的中原振興之策,定下的那“東望,西籠,南橫,北和,中定”的戰略大方向。
這就像是一個輪回…一個魏武霸業揚帆起航到乘風破浪的輪回,如今的任務,已經不止是打天下,更多的是守天下!
曹操是說過“若天命在孤,孤做周文王!”
可…事實上。
當真的眾望所歸之時,當不會有荀彧、荀攸以死抗議之事,當大漢天子無比懇切、期望的拱手將傳國玉璽交給他曹操之時?
他又怎會不選擇邁出那邁向權利巔峰的一步!
就像是大漢要背負起那封憎惡,如果史書上一定有一個人要擔負起篡漢的罵名,那就讓他曹操來吧!
尚書臺。
荀彧頗為欣慰的在竹簡上分別寫上“呂玲綺”、“馬云祿”、“孫尚香”的名字。
下月的十五是良辰吉日…最適合完婚。
而太子曹羽大婚的安排已經塵埃落定。
一上午選了三個吉時,分別出東宮分別從館驛中迎娶三女,順序依次是呂玲綺、馬云祿、孫尚香…
之后分別完成一百多項禮儀,整個過程中時間精確到刻!
而這些完成,大宴賓客后,洞房的安排也是按照這個順序。
寫完這些…
荀彧長長的吁出口氣,如釋重負。
陳群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荀令君,還是你有辦法呀!”
“哈哈…”荀彧欣慰的笑道:“西涼馬氏、九原呂奉先、江東孫家都是武人出身,崇尚武道,她們女兒比不出個高低,自然有人替他們比出這個高低,這結果是拼殺出來的,他們也不會有異議!”
荀彧沒有把話說全,可意思,陳群已經理解。
畢竟事實就擺在那兒…
戰績就擺在那兒!
一番比試,呂布當之無愧的拔得了頭籌;
馬超其次…
而太史慈,盡管戰戟是克制長槍的,可太史慈無論是與呂布,還是馬超,都遜色一分…
這個結果…算是定下了!
盡管有些不情愿,可孫權與孫尚香也不能提出什么,再多說些…
倒是顯得小氣了。
這件事情落下帷幕,荀彧與陳群均輕松了不少。
陳群張口提到了一樁別的事兒。“荀令君,話說回來…這次陛下停止國債的兌換,廢除察舉制,這可是捅了馬蜂窩呀!”
這個話題出現…
荀彧表情很明顯的頓了一下。
潁川荀氏購買的國債也不在少數,而更讓荀彧在意的是,察舉制的廢除。
要知道…
察舉制之下,受到最大好處的除了譙沛勛貴外,就是他以潁川荀氏為首的豫州氏族!
相當于,他們穩穩的握著大魏半數以上的官吏選拔之權。
見荀彧沉默,陳群繼續深問道:“荀令君的府上,最近怕是門庭若市了吧?”
“你是說那些官員?”荀彧淡淡開口。
“怕是少不得請荀令君牽頭,勸魏王更進一步的人吧?”陳群像是知悉一切。
盡管最近,因為這太子的婚事,思緒繁瑣…
可大勢上,陳家少不了人去告知陳群。
察舉制要真廢除了,那陳家還怎么保證…日后的繁興?
“勸進是么?”此時的荀彧瞇著眼…他沒有說太多,就好像是看透了一切后,寧愿讓自己處于濃霧之中,卻不敢驅散身旁的濃煙。
就在這時。
一名文吏進來稟報,“荀令君,天子使者張音和廷尉鐘繇求見!”
荀彧眼眸一瞇,陳群卻張口道:“這一前一后,還真會挑時候。”
荀彧則連忙道:“傳!”
文吏楞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荀令君,先…先傳哪一個?”
這話脫口,荀彧也愣住了,這種事以往需要交代么?一邊是天子,一邊是臣子,自然…可…
荀彧突然間想明白了什么…
自打“國債停止兌換”、“廢除察舉制”后,天子的威嚴…或者說是大漢的威儀已經降至低谷,甚至在一個尋常文吏看來,天子與大臣之間的天平就要翻轉!
荀彧輕輕呼出口氣,說道:“自然是天子使者!”
不多時,天子的使者張音快步走進,向荀令君行禮。“臣高廟使者張音奉天子之命前來傳旨!”
一旁的文吏沒有一個下跪的。
倒是荀彧撩袍跪下,“陛下有何吩咐?”
使者張音展開圣旨念道:“朕傳尚書臺下詔,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唯歸有德,朕竊為漢道陵遲,為日已久;幸賴魏王操,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除兇暴,清定區夏。今王操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八區;天之歷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勛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圣之義。加順靈祇,紹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皇帝璽綬。王其受之!”
此言一出…
荀彧大驚,陳群也是大驚。
這是一封傳位詔書,天子要…要讓尚書臺將此詔書傳于魏王處,要讓位于魏王!
張音宣完,拱手道:“此詔還望荀令君命人快馬發于魏王,陛下懇請魏王早承天命!”
荀彧連忙驚問道:“此詔乃陛下所寫?”
張音頷首,“千真萬確,荀令君也可赴皇宮親自問于陛下。”
“咕咚”…一聲,荀彧咽下一口口水。“陛下何出此詔?”
這…張音沉默了一下。
他嘆出口氣,輕吟道:“荀令君會不知道么?”
“因為魏太子羽?”荀彧反問。
張音的眉毛很明顯觸動了一下,卻是不置可否,也不張口…連忙退下。
看著張音離去的背影,荀彧捧著這封天子詔書,良久沉默…
一旁的文吏提醒高:“荀令君,廷尉鐘繇要在門外候著呢!”
“請…快請…”
荀彧的語氣有些顫抖…
陳群也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可最終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里。
過了十息左右,荀彧回過神兒來,他望向陳群,感慨道:“長文哪長文,如今這陛下想讓位,鐘繇…呵呵,是百官也向全進,天意…一切都是天意么?”
“這不挺好么?”陳群眼珠子一定,“至少,魏若代漢,那…為平復民心,漢代的國債就有人接手,而察舉制…”
“呵呵…”不等陳群把話講完,荀彧笑了,只不過,笑聲有些冷漠。
他喃喃感慨道。
“算無遺策,攻敵攻心…真有你的啊,太子…太子殿下!”
儼然,荀彧這話是話中有話,是意味深長!
江東。吳郡。
一處酒肆內…
一位蒙著黑紗的少女款款從樓梯處走到二樓,在無數男人的翹首期盼中,行至當中,盤坐于主位之上。
“吳郡分壇,祭酒以上,共計十八人,參見圣女…”
一名黑衣男子帶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道”禮。
之后,其余十七人也一邊行禮,一邊道:“參見圣女!”
而這蒙著黑紗的女子…微微抬起她那纖細的手臂。
——“之前的治頭大祭酒是如何交代你們的?聽說他打算…用那種方式,讓江東大亂?讓大魏疲于應付,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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