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窯的大,也是十分出名的。
“盆盎須覓龍泉、均州、內府、供春絕大者,忌用花缸、牛腿諸俗制。”
“古銅漢方瓶,龍泉、均州瓶有極大高二三尺者,以插古梅最相稱。”
鈞瓷器物碩大,也是難以取代的特點。
史學家談遷曾記錄一則趣事:一年春天,有個江陰人帶著一個高達數尺的鈞瓷瓶求售,索價十金,遭到取笑。
孰料此際大內牡丹盛開,嘉靖皇帝急于找個合適的花瓶,宦官便找來這個瓶子,嘉靖皇帝十分滿意。
江陰人抓住機遇,把價格提升到二百金。
皇帝指示宦官,先還價一百金,如果對方不肯,再加五十。成交了。
鈞瓷影響力的擴張,與明代鈞州繁榮的制瓷業密切相關。
早在洪武二十年,程本立詩云:“春風汴橋柳,臈酒鈞州甕。”
這個時期鈞州陶瓷,已成中州風物象征。
《明會典》記載,弘治十一年“又奏準于河南鈞、磁二州各委官燒磁炮五千個”。
“鈞州每年造瓶、壇、缸共一萬七千二百八十三件。”
鈞州與磁州、曲陽作為制瓷業重地,負擔著朝廷日常用瓷和軍事用瓷的生產任務。
由于數量太大,歷年有所拖欠,朝廷不得不加以蠲免。
嘉靖年間,南河巡撫謝存儒,請求將鈞州陶瓷征用數目折價為稅銀,鈞州人感激不已,立碑頌念。
現行高中歷史課本稱:“宋朝有五大名窯,即定窯、汝窯、哥窯、官窯和鈞窯……鈞窯在河南禹州,產品有的青中帶紅,華而不俗,稱為‘鈞紅’;有的以天青或月白與紫紅色交相掩映,別致美觀,稱為‘鈞紫’。”
宋代“五大名窯”的說法,也經歷了漫長的過程。
明宣德三年,皇帝稱郊壇太廟及內廷陳設的禮器“式范鄙陋,殊乖古制”。
要求選取《宣和博古圖錄》等古籍及內庫所藏柴、汝、官、哥、均、定各窯器皿款式,予以仿制。
鈞窯器物雖未能入選,但得以與柴、汝、官、哥、定諸名窯相提并論。
清康熙年間,高士奇在《酬蒼林宋均窯瓶歌》中,將一件僧寺中發現的鈞瓷瓶定為宋代御藏。
“異哉均州舊時造,幾經兵燹猶完形。蒼公為言出內府,亂離遺棄等塵土”。
乾隆皇帝偏愛鈞瓷,認為是宋窯一種。
內府所藏鈞瓷上,他多次刻詩留念。
“均窯都出修內司,至今盤多碗艱致。”
“趙宋均窯制硯臺,面平去釉有池隈。”
“越器曾稀見,宋窯今始題。”
所以,清宮收藏,被視為“北宋官鈞”的典型。
到了清末,宋鈞地位已不可撼動。
收藏家陳瀏說:“古窯之存于今世者,在宋曰均,曰汝,曰定,曰官,曰哥,曰龍泉……”
鈞瓷居宋代名瓷之首,大件備受推崇,小件也成秘玩。
“均洗高約二寸許,寬不過三寸,長不及五寸。馬腳船唇,便于行匣。寂娛清秘,亦殊可貴。”
光緒二十年,為慶祝慈禧太后六十壽誕,南河南陽鎮總兵崔廷桂在神垕定制鈞瓷九鼎,禹州知州黃璟親到現場督辦。
在神垕,他看到這樣的情景:人們于雨后的古窯遺址搜尋鈞瓷殘片,“得片瓦爭相矜重”。
20世紀60年代以來,考古工作者對禹州城內鈞臺、八卦洞一帶古窯遺址進行了發掘,認定這里是“官鈞”產地,燒造于宋徽宗年間。
以北宋末葉作為鈞瓷繁盛期,衍化出了“鈞瓷始于唐,盛于宋”的論述。
業界更是推出了這樣的宣傳語:“鈞瓷是御用珍品,封為‘神鈞寶瓷’,每年欽定生產三十六件,其余全部砸碎深埋,禁止民間收藏。”
只是,“宋官鈞”的說法,一直面對著質疑。
鈞臺窯的發掘,在方法、邏輯上有種種不足;
浩如煙海的宋代文獻中,找不到有關鈞瓷的只言片語;
甚至“鈞窯”這個名稱,也顯然不可能產生于北宋年間。
那個時候,鈞州尚未出現,陽翟的別稱是“韓城”,直到金代詩文中,方以鈞臺指代鈞州。
換言之,如果鈞窯早在宋代就名揚天下,金、元、明三代的學者,何以置若罔聞?
我國古陶瓷歷史一直迷霧重重,鈞窯更是我國古陶瓷研究領域最為神秘的窯口或窯系。
比如鈞窯何時何地創燒?鈞窯何時被命名?
進而言之,何謂鈞瓷或如何準確定義鈞瓷?
燒造各式花盆、出戟尊等傳世陳設鈞器的鈞臺窯,或八卦洞窯是民窯還是官窯、是貢窯甚或御窯?
后世所謂的官鈞何時始燒、何時停燒?
明代禹州神垕鈞瓷,原產地一帶到底是斷燒還是延續?
這些鈞窯史概念與史實糾結,顯現出鈞窯歷史研究的特殊挑戰性。
但是,不妨跳出這些糾結,暫且依從能夠得到的事實。
可以肯定的是,北宋覆亡前后,在禹州一帶,具備當代鈞瓷特征的瓷器,已經出現并被廣泛仿造。
它與汝窯青瓷有著天然的親緣關系,以瑰麗的釉色贏得世人另眼相看。
正如明人方以智所說:“均州有五色,即汝窯一類也,窯變則時有之。”
或許,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這種窯變瓷尚未獨立命名。
南宋,了慧禪師開示道:“識機宜別休咎,未言先領,未舉先知,始得。如適早腳跨方丈門,見瓷香爐相似。一見便知是北青窯變,價值多少,一言定當。”
后世所說的鈞瓷,不就是“北青窯變”么?
窯變之器有三,二為天工,一為人巧。
其由天工者,火性幻化,天然而成。
瓷器生產中的奇異窯變,歷代有之。
鈞州人探索并掌握了窯變規律,恣肆為之,為鈞瓷開創出繽紛多彩的新境。
這種新瓷上承宋代陶瓷技藝的巔峰,又在泥與水中揉煉,在風與火中涅槃,呈現出嶄新的、強健的生命力。
清代,唐英督辦jdz窯務,仿古采今,集天下大成。
他得到的57種釉色,直接來自鈞瓷的即有十余種。
玫瑰紫、海棠紅、茄花紫、梅子青、騾肝、馬肺……
這些來自塵俗的名字,成為不可改易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