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這態度讓李安然頓時松了口氣,上前道歉:“婆婆,美猴王是心急我的安危,才會如此沖動。萬望恕罪,海涵!”
猴子肯低頭就好。
它要真是為了面子逞強,跟后土娘娘犯犟,那就糟了。
在這陰曹地府里面,就是是圣人來了,也不一定是后土娘娘的對手。
后土娘娘?
孟婆是后土娘娘的化身?
猴子心頭一凜,只覺得這三界水是真的深!
這黃泉路上奈何橋邊一個不起眼的老婆婆,怎的就成了后土娘娘的化身?
若非是因為李安然,他恐怕永遠也沒不會知道。
隨后,猴子心里又有些惱。
好面子?逞強?犯犟?
俺老孫在你小蟠桃心里就是這么一個形象?
真是討打!
孟婆開口說道:“此事倒也不全怪美猴王。”
就在李安然以為她要客套著往自己身上攬一點責任的時候,不料,孟婆忽的話鋒一轉:“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和那靈山有關。”
李安然一愣,還沒反應,猴子已經面色驟變,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沉聲問道:“此話怎講?”
孟婆說道:“美猴王這般反應,看來是已經察覺到了一些。老婆子就多管閑事,幫你一把。”
蛇頭拐杖上光華一閃,一道灰褐色的蛇影撞進了猴子的眉心之中。
猴子身子一顫,目光呆滯,沒有了焦距。
眉心中褐色光芒與金色光芒交替亮起,好似是在爭奪著什么。
大概過了十多秒鐘之后,只剩下一片褐光,金光已經消失不見。
下一秒。
褐光朝著中間聚攏,化作一條小蛇鉆了出來,嘴里咬著一道金色微光。
“這是佛光?!”李安然瞳孔驟縮。
難怪猴子之前對佛法的抵抗如此之弱,原來根子出現這這里!
猴子是什么時候中的招?
尋仙訪道之前?還是之后?
這又是誰下的手?
如來?還是觀音?
李安然一時之間也無法確定。
猴子的目光卻是漸漸恢復了焦距,先是帶著如夢初醒般的迷茫,呆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新過來。
猴子雙眼赤紅,目眥欲裂,神情猙獰好似是要吃人一般,幾次舉起金箍棒,但最后卻又放了下來,只咬牙切齒地說道:“靈山!如來!俺老孫與你們誓不兩立!”
閻羅王不明就里,但卻是樂得見到在這種情況。
就目前來看,靈山西方教是他們最大的對手。
孟婆則是有些驚訝。
按照她之前對猴子的了解,猴子知道此事之后,少不得發泄鬧騰一番,甚至還有可能直接殺往靈山。
她都已經做好了攔下猴子的準備。
不料,猴子竟自己克制了下來。
這實在是有些出乎她的預料。
是因為那小蟠桃嗎?
孟婆瞥向了一旁的李安然,心中也是嘖嘖稱奇。
一個猢猻,一顆蟠桃,按理來說是最沒可能成為朋友,不料,這兩個之間卻建立起了一種奇妙的聯系,甚至能夠共享修煉成果的,實在是匪夷所思。
可惜,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否則,倒是真想看看這兩個小家伙未來會如何!
看猴子這樣子,他中招的時間應該不短!
難道真是在他尋仙訪道之前?
有可能。
指點猴子去尋仙訪道的那只老猿完全不像是山野里面長得的野猴,極有可能是靈山派去或者被靈山控制的。
這么看的話,靈山是早就盯上猴子了,這步棋下的可真夠早的!
李安然心里只是猜測,猴子自己卻是已經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安然猜的沒錯,那只指點他去尋仙訪道、指點他去龍宮尋寶的通臂老猿的確是靈山派去的!
也是這老猿在他扣下太白金星的時候,偷偷通知了觀音菩薩!
他在遣散麾下猴子猴孫的時候,本來是準備將這老猿一棍子打死,也算是做個了斷。
不料,他卻是沒能找到那只老猴的蹤跡。
猴子朝著孟婆深深施了個禮,態度比剛剛要恭敬得多,說道:“多謝婆婆相助!”又帶著幾分自嘲:“俺老孫自詡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結果中了人家暗算都不自知,實在是可笑!可笑至極!”
孟婆說道:“美猴王大可不必如此。那靈山傳承自西方教,自上古以來便最是擅長操控七情六欲,中了他們算計身化灰灰的大能不知凡幾。美猴王能夠察覺已是不易,超過旁人無數。”
李安然在一旁頻頻點頭,表示贊同:“誰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
心里則是在暗暗想道。
靈山這手迷惑人心的手段還真是厲害,不虧是從那兩位手中傳承下來的。
那兩位先是忽悠那十只金烏四處亂逛,引爆了巫妖大劫,接著又迷惑紂王在女媧廟里提淫詩,使得封神浩劫提前。
一次毀了巫妖兩族,一次毀了闡截二教,便是準圣圣人一時之間都難以察覺。
他的那些徒子徒孫就算沒能完全掌握,掌握個七八成,對付猴子也是綽綽有余了。
猴子心頭大震,極度震驚之下,甚至連心中的憤怒都減弱了幾分。
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從李安然那里聽到不少關于巫妖大劫和封神浩劫的事情。
雖然還不清楚具體細節,但也大致勾勒出了一個輪廓。
那是兩次席卷了整個三界,改變了整個三界格局形勢的大戰!浩劫!
沒想到,它們竟然都是人為引發的!
小蟠桃說的那兩位到底是誰?
是創建了佛教靈山的人嗎?
這兩次浩劫和他們又有多大的關系?
是順勢而為?還是……兩次浩劫都是他們布下的局?
只這樣一想,猴子就有些頭皮發麻。
那遍布三界、掌握了三界大權的闡截二教弟子就夠嚇人的了。
這背后算計了他們,把他們送上封神榜,讓他們修為不得提升的人或是勢力,又該可怕到什么地步?
不……也許是我想多了!他們也許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實力,才會選擇用這些陰謀詭計的!
猴子心思百轉,臉上神情變幻不定。
另一邊,孟婆神情忽的一動,開口說道:“好了。和你們說了這么久,老婆子我也有些累了,你們且去吧。”一揮衣袖,將三人送出了望鄉臺。
李安然和猴子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沒多想,拱手施禮告辭。
閻羅王卻是身子一震,眼眶微微泛紅,想要說些什么,但卻發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口,想要上前,卻又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法靠近望鄉臺半步。
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跟著李安然和猴子朝著奈何橋走去。
望鄉臺上,孟婆怔怔看著面前的大鍋。
滾水沸騰,波紋蕩漾,一幅幅無數畫面一一浮現出來。
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的帝江坐在山巔,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青若翠竹,鳥身人面,翎羽華麗,翩翩若驚鴻的句芒正在半空中起舞,散落淡淡青輝。
另一座山頭,蓐收不斷碰撞著手中的兵器,錚錚之聲,清脆悅耳。
身側不遠處,強良吹著手中的蛇笛,嘶嘶之聲,沉穩厚重,與之相和。
莽莽荒原上,獸頭人身,身披紅鱗的祝融升起一團篝火,正在將麒麟扒皮抽筋。
蟒頭人身,身披黑鱗的共工打著哈欠,滿臉嫌棄,在旁邊指指點點,卻從來不肯動手。
人首龍身,全身赤紅的燭九陰在研究著山川起伏大地脈絡,手指不斷勾畫,引得天地異象頻生。
人面獸身,雙耳似犬的奢比尸在旁邊看著,很少說話,只偶爾會給出一些建議。
八首人面,虎身八尾的天吳則在和人面鳥身的翕茲交手,風雷之聲陣陣,原因是天吳偷偷拔了翕茲一根翎羽,疼的翕茲從夢中驚醒。
孟婆不知何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不斷滴落在面前的大鍋中。
畫面慢慢變了,變成了鳥語花香,萬物生長,和諧安樂。
但很快,這畫面就變了。
所有生靈廝殺成一團,鮮血灑落,血肉分離。
無數戰死、冤死、枉死、慘死的怨魂糾結在一起,沖天的怨念將方圓百萬里都化作了一片死地。
“后土妹子,你真的想明白了嗎?”
“女媧姐姐,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再看到這種場景!”
“你不后悔?”
“不后悔。”
我后悔嗎?
我不后悔……
我化身輪回隧道,使得天地間的亡魂有了歸處,也得到了天道功德,給巫族留下了一線生機。
但……
我若是不化身輪回,兄長們會不會不會敗?
這個問題,孟婆想了無數年,也沒能得到答案。
她總勸人放下心中執念,但有些念有想要放下,又談何容易。
她愧疚了萬萬年,面前這孟婆湯也煮了萬萬年,現在終于是時候了。
孟婆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拿起一個石碗。
既然放不下,那就忘了吧!
從此世上再沒有什么后土祖巫,只有奈何橋頭煮湯一老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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