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一時間段,金陵,江南巡撫官署大門外。
“武夫當國,天下大患!”
“區區武夫,就是讀了圣人之言,也不配為天家巡撫一方!”
“賣女求榮,非君子所為!”
“滾回家里去!”
“讀書人的恥辱!”
就見巡撫衙門前方不小的開闊地上,雜七雜八的聚集著超過一百人的書生勢力,看衣著與頭冠,最低都是秀才功名,站在最前面的十幾個人甚至都是舉人!
只不過,這些人的言語態度可沒有一絲一毫的“書生意氣”,罵的那叫一個難聽,甚至不少人直接問候別人的祖宗十八代,搞得好像自己真有多高的地位一樣。
巡撫衙門大堂,不小的地方面北朝南擺著長幾,長幾后的太師椅上坐著的正是現任江南巡撫林如海,兩側的客座坐著小十個人,全都是江南省文官。
只是現場的氣氛非常壓抑,這么多人坐在一起,竟然除了偶爾的杯蓋碰撞聲就再無其他聲響,就連大門外的喝罵都只是偶爾有特大聲的才能傳過來。
“老東主,非是學生說話直,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能再這樣拖延下去了。”江南布政使賈雨村語氣著急、表情誠懇,“大順朝一直講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門外這些讀書人已經聚集了兩天,今日是第三天,雖然數量不算多,但江南剛剛經歷過戰亂,各地損失慘重,眼前聚集的數量已經占了金陵周邊有功名讀書人的大部分。”
“哦?”林如海臉色絲毫不見緊張,杯蓋輕輕敲在茶杯上發出清脆的“叮叮”聲,“不知時飛以為,現在應該如何處置啊?”
“存周兄,你是江南學政,這些舉子枉顧圣人大義,不顧當前危機,竟然不打招呼就圍攻巡撫衙門,定當革除功名,永不敘用!”賈雨村大義凜然的喝道。
“呵呵,存周兄以為如何啊?”林如海完全懶得接茬,轉頭向自己的大舅子問道,“正如時飛所說,你可是江南學政。”
“這——”自從當了江南學政就在官署后宅與清客清談、從未處理過一件公務的賈政冷汗都出來了,“正所謂功名不易,怎能如此草率的革除啊!”
“存周兄,如此枉顧時局、言語粗鄙之輩,何須考慮這么多?”賈雨村繼續義正言辭,仿佛被圍攻的不是巡撫衙門,而是他賈雨村。
現場人不少,但都不傻,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他們的小身板肯定扛不住,此時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全都和手里茶杯較勁兒,仿佛那是什么極品貢茶。
“時飛所言有理。”誰也沒想到的是,林如海竟然答應了,“不如本官這就寫奏折,到時在場各位一起具名,走江南軍的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如何?”
“額——老夫年紀大了,精力跟不上,這就告辭回去休息!”
“哎呀,早上不注意吃壞了肚子,茅廁,茅廁!”
“家里剛買了小妾——不是,剛買了蘭花,下官這就去準備一番,改日請各位賞花!”
幾乎是一眨眼功夫,大堂內原本的一群人就只剩下了三個,其中兩個的臉色非常難看,只是賈政的臉色是嚇得,賈雨村的臉色是氣的。
“看來,老東主是要執迷不悟了!”眼看沒了外人,賈雨村也不再演戲,“本來若是你愿意把事情報上去,最多不過是革職回鄉罷了,江南接下來的事情與你無關。
一次革除這么多人的功名,雖然名聲不好,但京城各位閣老還是愿意給你這個面子,就以官聲狼藉、不宜續任的名義,讓你平安回鄉,不再繼續追責。
但現在的問題,就不是簡單的革職了,想必老東主也猜出了我今日的來意,這江南要地,肯定不能成為某個武勛的私家之物,今日過后,衛侯爺只需在京榮養即可。”
“至于我這個讀書人的恥辱、武勛走狗,自然是不幸在動亂中喪生,真是國朝損失,說不定陛下還會親自吊唁,給我個死后哀榮,對吧?”林如海冷笑著說道。
“這——”賈政嚇傻了,根本不知道兩人在說什么,“妹丈、雨村兄,你們在說什么?今日不是在這里開個文會嗎?為何會到了這種地步。”
“來人,送賈學政回官署休息。”對這位廢物一樣的大舅子,林如海連勸說兩句的耐心都沒有,安排內宅女衛直接拖走,混不管他的喊叫。
“果然如此,老東主連內宅都是交給了衛侯爺的女衛,看來是鐵了心要跟著那幫武夫一條路走到黑了。”賈雨村語氣陰沉,“正好學生這里有份奏折,不妨請老東主斧正。”
“彈劾衛旭豢養虎賁,圖謀不軌?”林如海冷笑著將奏折丟在地上,順便踩了兩腳,“老夫一直不明白,你們究竟哪來的勇氣,就靠門口那些腐儒嗎?”
“就是當朝陛下,也要講一句‘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區區一個武夫,就敢擅自殺戮士紳,討好小民巧取名望,甚至將士紳田產分給市井匹夫,這與白蓮叛賊何異?
你我飽讀圣人之書,自該誅此武夫,還江南一個朗朗乾坤,學生也好在各位閣老面前為老東主美言幾句,讓你不至于沒了下場。”賈雨村冷笑著說道。
“明白了,想必你們已經安排了人手,對門口那些腐儒動手,到時候只推說是衛侯爺所為即可。”林如海淡淡的點了點頭,“好一個一石三鳥,好計,好計!
若是我同意,用自己的名義上報革除他們的功名,結果自然是群情激奮,彈劾奏折如雪片,最終暗淡收場,好歹有條命在。
反過來,若我不同意,你們就動手殺了這些腐儒,然后將罪名扣在衛侯爺身上,接下來自然可以彈劾下去,讓我們一起完蛋。
如果我惱羞成怒,自己動手殺了這些腐儒,結果自然最好,你們只需在朝堂上喊幾句,就能把問題全都解決,一切堪稱完美!”
“老東主既然看出來,何不從中選一個最輕的,以后見面也不至于無話可說。”賈雨村似乎已經勝券在握,“否則真要我們動手,那就不太好說了!”
“不,我選最重的!”林如海淡淡一笑,“這就下令讓人把這些腐儒殺光,只是京城的結果如何,時飛你就看不到了——寶珠姑娘,都安排好了嗎?”
“林老爺放心,都安排好了,這會子應該已經動手了。”寶珠從后宅過來,面帶笑容向大堂內兩人輕輕一禮,“布政使大人,還請上路吧!”
“早聽說衛侯爺喜歡讓自家女人管事兒,今日里總算是見識了。”賈雨村表情陰沉,“你們以為這就完了?我們既然早就計劃好了動手,又哪里會不安排人手?”
“賈大人是說撫標(巡撫直屬兵力)那些人?你就沒看到,他們連兵器裝備用的都是我家侯爺的制式么?”寶珠忍不住笑了出來,“要是連兵馬都被你們收買,侯爺怎么會活到現在?
再說了,撫標加起來不足三千人,金陵衛的兵馬可全在我家侯爺手里,就是他們真的叛了,左右不過是多死幾個人罷了,又算的了什么事兒?”
“啊——你們干什么!”
“粗鄙武夫,老夫可是XX年舉人,你們怎敢——啊!”
“殺人了,殺人了!”
“你們真敢動手?”賈雨村的臉色終于變了,“只要這些人跑出去一個,你家那位侯爺扛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嗎?這可是上百人的有功名讀書人,連我們都只敢派人殺幾個意思意思!”
“四個百戶四面合圍,要是還能讓人跑出去,小女子都要派人砍他們的腦袋。”寶珠溫婉一笑,“不只是他們,還有布政使大人聯絡的那四十三家殘余,一個都不會少!
當然,還有宮里的戴內相派出來協助的那兩個百戶錦衣軍,想必他們已經先走一步,來不及與布政使大人交代了,真是萬分抱歉!”
“至于你們安排到老夫內宅的那七個人,想必已經數日沒向你們傳遞過消息了吧?”林如海淡淡說道,“已經被人害的幾乎家破人亡,老夫又怎么會沒有準備!
有時候老夫都想不明白,陛下明明是當朝天子,以堂堂之勢布局天下,什么什么問題解決不了?偏偏要行此歪門邪道!衛侯爺雖說跋扈了些,但怎么說也是當朝武侯!
偏偏他縱容你們如此胡為,就算是能夠成事,就算他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據不怕史筆如刀,記他一個‘心性涼薄、自毀長城’的名聲嗎?”
“賈雨村,你這個養不熟的瘋狗,當初你落魄之時,林大人愛惜你的才學,不計較你的名聲,親自向榮國府推薦,才讓你干上了今天的位置。
就連你今天布政使的位置,也是我家侯爺向朝廷舉薦,一起舉薦的還有剛剛那位榮國府二老爺的學政位置,可是你又是怎么報答的?”寶珠冷笑著說道。
“幸好衛侯爺早有安排,這軍中將士,你們怕是費盡心力想要拉攏吧?可曾有一個真的答應了?撫標你也不用多想,那本就是提前安排的。”林如海輕輕蓋上了茶杯。
“老東主,學生也是逼不得已......”賈雨村臉色巨變,滿臉悔恨的跪在地上,“您就......”
“寶珠姑娘辛苦,只是這軍伍之事,老夫就不便參與了。”林如海淡淡說道,“時飛也不用擔心路上寂寞,金陵城內和你交好的那些人會和你一路作伴的!”
“林大人放心就好!”寶珠冰冷的目光掃向了賈雨村,此時巡撫衙門外已經完全安定下來,“絕對不會讓一個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