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吧?”
“本座只是最開始只是一頭尋常蛇怪而已。”
六目碧蚺看向已是甕中之鱉的烏鴉,“這一身龍之血脈,正是從你所說的離王的手中繼承——在他親眼所見之下。”
緊接著,它露出一絲森冷的笑,
“那么,現在就讓本座看看——你這破鳥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六目碧蚺不曉得這頭詭異的烏鴉來自何處,也不曉得它究竟所屬何方,甚至連這玩意兒到底是什么存在,都一概不知。
它唯一知曉的便是這頭烏鴉就是攛掇了赤丹觀主對陳氏女嬰下毒手的罪魁禍首。
而陳氏女嬰乃是離王欽點讓江南接引和照料的,它六目碧蚺又是跟著江南吃飯的。
那么,不言自明——它是敵人。
另外,根據六目碧蚺的觀察,這頭烏鴉擁有著某種類似“蠱惑”的能力——無論是之前的赤丹觀主也好,還是現在的它自身也好,但凡聽聞這烏鴉說話,都會不自覺地被它的節奏帶上歧途。
當然,前提是它說的話沒有太大的紕漏。
就像它對赤丹觀主所說的——倘若陳氏女嬰被其它宗門收入門下,未來恐怕真的會影響到赤丹道觀在戊州的地位。
所以赤丹觀主中招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處心積慮想要弄死陳氏女嬰。
只不過,烏鴉沒有想到的是,六目碧蚺可并非自出身就身懷祖龍血脈。
它,最開始只是一頭土里土氣的鄉巴蛇而已。
就是因為在離王陵寢祭宮獲得了祖龍的血脈,方才一躍為龍!
正是如此,所以它從來就沒有對這一身血脈有什么崇敬之心,只不過將其當做了和工具一樣的力量罷了。
而既然離王默許了它取得祖龍血脈,烏鴉所說的“離宮掌權者不會允許化龍”這件事,自然就變成了無稽之談。
這種完全不合實際的話語,也是六目碧蚺沒有中招的關鍵。
但在烏鴉講得入神的時候,六目碧蚺并沒有立刻打斷或者揭露它的騙局,反而是順應著它做出反應。
直到它失去警惕,靠近六目碧蚺。
便是,收網之時!
——因為除了那蠱惑人心的能力以外,這頭烏鴉還有一點異常,便是它來無影去無蹤。
它出現之時,六目碧蚺沒有任何反應。所以六目碧蚺也沒有把握能在它準備逃跑之時留下它。
除非……將它徹底禁錮在自己身旁。
——就像現在這樣。
而此刻自知中了計再無生路的烏鴉,也不再偽裝,眼眸中露出一絲冷笑之色,“嘖,吾栽了,但吾也記住你了。”
“記住?”
六目碧蚺張開嘴,露出那仿佛深淵一般黑暗的喉道,仿佛看傻子一般,“你莫不是以為落在本座手里,還能活命吧?”
話音落下,一口吞盡!
——沒有給對方絲毫的機會,那碩大猙獰的龍首便將烏鴉囫圇吞下!
嚼碎,咽進腹中。
這鬼烏鴉無比奸滑,說的話更是哪怕一個符號都不可信,六目碧蚺自然不會去“訊問”于它,否則不知不覺被對方賣了恐怕都不自知。
它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擅長陰謀詭計的那一款。
不過,這并非什么大問題。
因為,它的天賦能力——被它所吞噬的生物,連記憶也會被融化吸收!
“那么,現在就讓本座來看看……究竟是哪個崽種狗膽包天,連離宮的人都敢動……”
六目碧蚺眼中閃過一抹好奇之色,喃喃開口,探入神識,準備一探究竟。
但很快,它臉上的表情就僵硬住了。
——什么都沒有。
就像吃了一塊木頭一樣,六目碧蚺的腦海中并沒有出現任何烏鴉的記憶。
“本座的能力……出問題了?”
六目碧蚺眨了眨眼,又嘗試了一次。
——仍一無所獲。
就好像……被它吞掉的烏鴉僅僅是一具木偶,吃掉被提線操控的木頭,自然不會得到那背后黑手記憶那樣?
離宮。
距離六目碧蚺前往戊州,已過去了十多天。
如今江南剛剛上任,對天殿事務一竅不通,加上如今諸多殿主宮主仙人仍在離宮之外鎮守葬海裂縫,辛月仙子轉世輪回,復蘇的離王閉關于萬丈地底……總之就是說,整個離宮天地人三大殿所有的擔子全部壓在了秦梓蒼與郀闔身上。
于是,兩位原本還算清閑的仙人,這段時日直接忙得沒有一丁點兒歇息的時間。甚至倆人都動用了神通,顯化出數百分身,這才勉勉強強應付過來……
但這一切,暫時和江南沒什么關系。
——雖然他做了天之總殿,但畢竟還未真正被離王授封,很多事務哪怕他真想幫忙分擔一些,也不可能在離宮這個程序森嚴的龐大機器中插進手去。
所以天生怕麻煩的他也就聽之任之,悠閑起來,反正就是天殿和新世界兩頭跑,頗為愜意。
不過他倒是清閑了,但這般作風卻被看在了天闕城五位府君眼中,更是讓極幾位府君忍不住捶胸頓足——都快一個月了,這位新任的天總殿沒有一次進到天殿的洞天福地中參悟修行!
哪怕一次,都沒有!
就整天跟個紈绔子弟一樣養花逗鳥,甚至有時候整個離宮都找不到他人!
——你敢讓這種家伙當你頂頭上司的?
鬧呢?
如此,更加堅定他們要想方設法把江南踹下去的決心!
另一邊,江南對此卻并不在意。
天殿,正威殿,后殿。
江南依靠在大椅上,看似閉目養神,但實則卻是通過青燈的聯系,正于東嫻溝通。
那丫頭那邊,似乎仍處于漫長的僵持當中,已持續了數百年之久。
據東嫻所說,她被困在了一件名為“山河神鑒”的奇異仙兵內,其中茫茫無盡的混沌之間,沒有靈氣,沒有道則,只有浩浩蕩蕩的山河神力化作整個天地,意圖擠壓碾碎她。
如此僵持之間,東嫻出不去這“山河神鑒”,對方也奈她不何——按她自己說的,只要她能逃出這山河神鑒,哪怕敵不過對方,也能輕易脫困。
簡單來說,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東嫻并沒有什么危險。
但……相當無聊。
所以在江南聽到她的呼喚的時候,這姑娘才會那般興高采烈。
而知曉這一點后,江南經常在沒事兒的時候將神念沉入識海當中,一方面是從東嫻口中了解更多與乾道有關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是陪她解解悶兒。
而閑來無事時,江南也會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歷講述給東嫻聽,引得對方嘖嘖稱奇。
——哪怕以她的修為境界,江南所經歷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都是小兒科,但她仍然聽得很認真。
一如當初在天淵之中的時候,江南對于她枯燥而重復的村中生活也未曾表現出半點兒不耐。
“哇!那么宏偉的天庭現在已經沒有了嗎?”聽到天帝覆滅的時候,她會驚呼。
“唔……那個叫牧者的家伙好可惡!揍他!”聽到牧者脫困后在上元世界攪風攪雨的時候,她又悶聲悶氣。
“世界上真的有能夠一直一直變出來好吃的大河嗎……好想看看……”聽到蓮花星域的多寶河時,她也會感到驚訝。
“咦江南你已經是離宮的天之總殿了嗎!好厲害!”聽聞江南如今的身份后,她的聲音里也充滿了歡喜。
總之,如今的東嫻也并不像什么難以接近的絕世大能,仿佛萬年過去了,她仍是那個坐在荒蕪的村落中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的小姑娘。
“有人來了,下一次我再來找你。”
半個時辰后,江南深吸一口氣,
“離道這邊等離王出關之后,應當就差不多會遠征乾主了——那家伙是個絕不肯吃虧的狠人。而那個時候,我也會與離道的遠征軍一同前來。”
“好!”
即便隔著無邊距離,江南仿佛也看到東嫻瞇起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樣笑出來一般,
“東嫻等你!”
話音落下,江南退出識海,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而那名天衛的首領,正站在他的面前。
“總殿。”
江南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
這名女子渾身籠罩在銀白色的貼身甲胄里,身姿高調,婀娜窈窕,面容絕美但異常冰冷,給人一種冰冷和難以接近的感覺。
其身份,正是當初被六目碧蚺的胡鬧所引出來的天衛之下,還是其中一個小隊的隊長。
她名為離霜,當初乃是被天殿某一位戰仙帶回來的孤兒,自此便一直在天殿中生活,成就合道以后更是加入了直屬天之總殿坐下的天衛,一直至今。
而也許正因如此經歷,才造就了那機械一般冷硬的性格。
她恭敬行禮,然后繼續道,“六目大人,已經回來了。”
“我知曉了。”江南微微頷首,站起身來。
先前,在六目碧蚺死皮賴臉之下,要了個天之總殿座下護法的職位——沒有什么實權,但足夠威風。
也正因如此,天衛離霜方才會稱呼它為“大人”。
片刻后,正威殿中。
“辦妥了吧?”
六目碧蚺略顯焦急的等待中,江南走進門來,隨口問道。
“本座辦事,你盡管放心——如今那陳氏女嬰和她父母已被妥善安置,毫發無損。甚至在本座的操作下,如今整個戊州都知曉了你天之總殿的名號,感恩戴德!”
頓了頓,六目碧蚺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么?”
說到這兒,六目碧蚺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不過本座在回來的時候,遇見了一頭烏鴉……”
緊接著,它便把與那只詭異的烏鴉遭遇的一切,徐徐道來。
最后,六目碧蚺的聲音透著些許凝重,
“本座本想一口吞了它,再看到它的記憶,便能知曉它究竟是什么東西,背后又是什么勢力。”
“但最后卻什么都沒有看到,就像是……它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而已。”
很顯然,六目碧蚺對自己的能力是絕對信任的——被它吞噬之物,定然會連同靈魂、記憶一起盡歸于它。
可碰上那詭異的烏鴉,卻吃了癟,這讓六目碧蚺心頭相當不爽。
“烏鴉么……”江南聽罷,眉頭緊緊皺起,喃喃自語。
“不錯,雖然并不知曉它的身份與所屬,但本座實在無法想象,離道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勢力敢跟離宮作對。”六目碧蚺點頭,如此說道。
“那么,倘若它并不是離道的生靈呢?”半晌后,江南冷不丁地開口。
六目碧蚺愣住了,良久才支支吾吾,“你這話……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罷了。”江南擺了擺手。
無論是先前離王告訴他的辛月仙子的來歷中,還是東嫻口中對她對峙的敵人里,都有一頭伴隨在乾主身旁的黑烏鴉。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六目碧蚺這次遭遇的,恐怕就是它。
但很明顯,那應當至少一縷分身之類的玩意兒。
否則,這烏鴉既然能跟在乾主身邊,還能和東嫻掰手腕兒,沒道理會被六目碧蚺這樣一頭連仙人都不是的龍種吞掉。
粗略地給它講了一遍后,六目碧蚺懵了。
良久之后,它才頗為夸張地用尾巴指著自己的腦門兒,“你的意思是……本座剛吃了一尊至少也是仙人的恐怖家伙的分身?”
江南默默點頭。
“……他娘的!”
那一瞬間,一股急切的危機感像是潮水那樣,朝六目碧蚺奔涌而來!
仿佛要將它完全淹沒那樣。
此時此刻,一直不被它所在意的對方最后那句“吾記住你了”,重新回蕩在耳邊。
如魔音入耳,環繞不絕。
“你在驚訝什么?”江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不是早就與乾主不共戴天了嗎?”
“啥?”六目碧蚺愣住,張大了嘴,“——這他娘又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呃?我沒說過嗎?”
江南撓了撓頭,“你還記得離王陵寢中那奪舍了辛月仙子的乾主神念吧?”
六目碧蚺茫然點頭,“記得啊?可是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況且那一道乾主的神念不是早被離王陛下滅殺了嗎?這屬于離王和乾主的仇恨跟咱們有什么關系?還是說……你真蠢到真死心塌地為離王拼命?”
“不。”
江南靦腆地笑了起來,“實際上,殺死乾主的那一縷神念不是陛下,是我。”
六目碧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