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風雪森林,二重天。
白淵身形一動,就出現在了骸骨牛頭馬面車廂旁邊。
這牛馬車,遠處看時已經夠震撼了,如今拉近了距離,更有一種強烈無比的恐怖感奔襲出來,
好似虛空里有一只只令人窒息的手正在掐著脖子,捏著心臟,刺著瞳孔,讓人難受無比,卻又偏偏手足冰涼,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這哪里是什么車廂,這分明就是一具古老的棺材,而且曾經裝著的東西明顯不是人,因為這棺材的尺寸太大了,根本不是給人類設計的...
兩側的車窗,是剛剛砍出來的...
車廂的入口,居然是在上面...
是的,得推開棺材板兒,才能進去。
再看看那吞吐著黑氣的骸骨牛頭馬面,就更是讓人想到惡鬼拉棺之類的詞匯了。
試問,這樣的車?
怎么上?
真是要命了...
小女鬼的身體像面條兒一樣,可以拉長,她此時就拉長著,趴在棺材上,笑嘻嘻地喊道:“公子,上車唄。”
白淵一邊努力地對抗著陰森鬼氣的清晰,一邊無語地問:“小玉,這是要讓我入土為安的意思嗎?”
正說著話時,老林忽地抓著肩上的小人偶,往白淵方向遠遠扔來。
小人偶精準地落在白淵肩上,“啪嘰”一聲抱緊了他。
林小玉的脖子也隨著小人偶的劃動,在半空舞了個大風車,如今她那脖子驟然一縮,貼到了白淵側邊。
隨著她的到來,白淵忽地感覺那股刺骨的恐懼變淡了,雖然還有,但已經在一個能夠承受的范圍里了,顯然...林小玉的鬼氣成了他的一件外衣,抵御住了這馬車的邪惡。
林小玉道:“這可是老爹專門為你準備的車...只要你在車中,就可以進入禁地深處啦。而且,老爹今后是不能下車了,因為...這車已經成了老爹身體的一部分了。雖說成了一部分,但老爹還是挺難控制的。”
白淵愣了愣,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林小玉解釋道:“這其實還要多謝兇無忌。
老爹和它對峙時,了解了許多東西。
其中一樣,就是如何提升自己。
從前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道胡亂的吸取禁地里的靈氣,但其實這并不行。
恨念修行的法子和修士完全不同。
恨念要成就自己,就需要去融合,讓自己變得完整。
所以,老爹融合了這輛車,并且如今是掌握了主動權,可這輛車里的意志殘念還在反抗老爹...”
白淵聽她說的輕松,但只是稍稍一想,就能猜到其中的兇險。
而老林之所以這么急的融合這車,明顯是為了能夠載運自己進入禁地深處。
他心底生出些感激,喊了聲:“多謝啊,老林。”
老林“嗡嗡”了兩聲,似是在回應。
白淵忽道:“小玉,這融合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玉想了想道:“老爹和兇無忌對峙時發現,兇無忌看起來是個裹著裹尸布的小孩子,但其實卻是由許許多多近乎于恨念的惡鬼共同組成...那些存在各有不同,但融合在一起,卻又遵循了同一個意志,而變得無比強大。
老爹就受到了啟發,再聯想到平日里的一些事和修煉時的感覺,他就推測出了如何變強。所以,他在看到你的時候,才說你下次來的時候,他就可以讓你進入禁地深處了,那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決意。
這輛鬼車很古老,似乎是從人類不知什么時候的古代流傳下來的,一直在禁地深處徘徊,其上的力量已經散去很多很多了,而老爹也盯了很久,準備了很久,之前之所以沒去做,是因為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但兇無忌讓老爹確認了想法。
所以,老爹就融合了這車。
但是,融合是一回事,消化又是另一回事,這輛鬼車里的殘念還存在著,老爹消化它還需要時間。”
想了想,
林小玉繼續道:“老爹還猜測,每個文明都有著光面和暗面,譬如人類文明的光面就是修士,仙人,而暗面就是惡鬼,以及惡鬼之上的恨念,怨念;其他文明也有著光面和暗面,但卻和我們不一樣...但恨念很可能就是通過融合同文明的恨念而提升的。”
白淵奇道:“咒念呢?”
林小玉道:“老爹猜測...咒念根本不是個體,而是一個集體,一個沒有任何人能夠想象到的集體,這個集體是一整個曾經稱霸世界的文明的縮影,而這縮影卻又是一體,一體又是一念,這一念有所不甘,所以便是咒念。”
白淵點著頭,得了,這個世界的水深已經不僅僅是看不到底,甚至連感覺都感覺不到了。
林小玉見他點頭,奇道:“公子,你明白?”
白淵淡淡道:“一點點。”
林小玉道:“我是背下來的...你居然明白?”
白淵淡淡道:“很簡單,每個文明都兩個序列,光明序列和黑暗序列,你和老林都是人類文明的黑暗序列,不同的是,你處于最低級的惡鬼,而老林是你之上的恨念,簡單吧?”
身為穿越者,從來不缺乏從游戲的角度去理解一個體系。
白淵越說越覺得順暢,“小玉,假設說人類文明的黑暗序列,就是惡鬼,惡鬼恨念,惡鬼咒念;那么是不是剛好對應人類的光明序列,也就是武者,修士,仙人。而人類文明的終極,則是咒念或是...其他。
這么一說,又剛好對應九品之說了,惡鬼,武者乃是七八九品,惡鬼恨念,修士乃是四五六品,仙人和惡鬼怨念,我倒是不清楚了,或許是一二三品?又或許是其他什么...
然而,光明有光明之道,黑暗又有黑暗之途,修煉變強法門自然都不相同。
光明之道可能以修煉為主,黑暗之途則可能是融合同文明存在為主。”
林小玉想了想,“真是奇怪的思路,你這么一說,明白多了。”
然后,她一舞大袖,懨懨的爪兒倒向車邊,慘白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了轉,道:“公子,車里請吧”
白淵笑道:“小玉,先請。”
林小玉覺得好玩兒,就沒人陪他這么玩過,于是又笑道:“公子,先請。”
“不不不,女鬼優先。”白淵道。
這話讓林小玉有些發愣。
這個世界整體來說還是重男輕女的,女鬼優先是什么鬼?
她發愣的時候,白淵已經推開棺材般,帶著她躍入了棺材。
一入其中,只覺入了八九十年還未拆遷、依然在使用中的藏尸庫,除了寒氣,還有一種滲人和古老的氣氛,讓人簡直一秒鐘都不想待。
而頭頂的棺材般似乎是具備著自動關閉的功能,此時正緩緩關閉。
白淵則是伸展雙臂,安然地坐在靠窗的一邊,感受了下。
這車若是奔馳在曠野上,采光應該還不錯;
若是外出野營,提前準備食物放在車上,保鮮時間應該也能足夠長;
若是炎炎夏日想喝點兒冰飲,放入這車里就可以了;
若是出現在鬧市,應該也能引來無數美女的尖叫,不,不止美女,就算是男人也會為之瘋狂;
若是不小心戰死了,還能就地安葬,連入館的流程都省了。
白淵努力去想著優點,以讓自己努力地適應這輛“豪車”。
這么想了會兒,突然就感覺這“豪車”都是優點了。
一個念頭驟地沖入他腦海。
如果可能的話,這車是否可以帶著他離開“死亡邊界”呢?
若是真能夠如此,他就再也不要去做什么皇子傀儡,那不是徹底地自由了?
這念頭越想越興奮,恨不得立刻去試試車。
若是逃出生天,那從此就是龍入大海,逍遙自在,想去哪兒去哪兒,無拘無束,多好。
可是...
白淵轉念一想,若是此時他不顧一切地離去,那墨娘,六子會如何?這事簡單,那先救人。
華妃會如何?唔...她就接受一下她兒子消失了的現實吧,消失總比死了好。
長生府會如何?諸葛先生,還有師兄師姐雖然不錯,但為他們而留下是不可能的,從前的長生府沒有四先生,今后也沒有,不過是恢復原狀而已。
至于小郡主那么惡毒的女人,他怎么可能管?
要不是小郡主,自己現在說不定是江南盧家的逍遙小仆人,沒事提著鳥籠逗逗金絲雀,跑到哪里都有一群家丁喊著大哥,一群年輕女仆尖叫著“哇,是淵哥哥”,若是興起了賣弄幾首穿越者必備的裝逼詩,去青樓這些地方裝個逼,震驚八方,引來一片叫好。
這才是生活啊...
唔...總之,嚴格說起來,他和眾人的相處也不過就這么點時間,交情總歸沒有深到那種地步吧?
諸多念頭閃過,
白淵努力說服自己,卻發現還是有一點點難度。
他吐出一口濁氣,暫不想這事,而是拍了拍棺材里的一根作為長椅的板兒,又把長腿舒服地伸直,揚聲道:“老林,這車是真的不錯。
但我今天不能去禁地里轉轉了。
你也看到了,我惹了點麻煩,所以才跑來這里找你。
現在這最扎人的麻煩解決了,但還有很多小麻煩,我需要回去收拾。”
老林說不了話。
林小玉則是頓了頓,代為轉告道:“老爹說了,沒事。但是...嗯...你等等...”
小女鬼探出腦袋,伸出爪兒扯下一根長頭發,然后又伸手道:“拿根你的頭發給我。”
白淵拔了根遞過去。
小女鬼抓著頭發輕輕揉搓了幾下,兩根頭發之上頓時氤氳出了一黑一白的兩道細細的氣息,繼而糾纏在了一起,合二為一,繼而她又從中扯斷,分為兩段。
一段兒在她自己的手指上繞了個圈兒,還有一段兒則是拿在手上,又看向白淵道:“手指。”
白淵伸出了左手食指。
小女鬼抓著那一段兒頭發在他左手食指繞了個圈,很快...頭發就如積雪入沸湯,融入了他的手指,再也不見了。
白淵這才問:“這是干嘛的?”
林小玉很開心。
細小的動作,卻折射出了百分之百的信任。
換個人怕不是警惕的沒邊兒了,哪里可能去戴女鬼編織的這神神秘秘的東西?
林小玉遭受過無數背叛,而白淵這些小小的看似不顯眼的細節,每一個都讓她感到溫暖。
林小玉解釋道:“公子,今后你若有急事,可以取一滴血落在左手食指的位置,我和老爹就會立刻感應到你,然后立刻前往禁地深處,通過中轉來尋你。
這個流程可比老爹感到你危險再來尋你,要快多啦。”
棺材板兒緩緩打開,白淵從車廂里走出,他走了幾步,回過頭,只見幽暗的風雪和月光林子里,那巨大詭異的馬車上,小女鬼正拉著身子,笑著對他揮手道別。
白淵也揮了揮手,繼而快速往前而去。
一道明鏡于虛空生出,身形已不在此處。
沒有了修士坐鎮、傳奇刺客又被拔掉的懸空坊,對于白淵來說,就是個...插標賣首的屠宰場。
當白淵回到皇都的北城,頓時感到滿城風雨,夜色沸騰,一重重黑影如風似電地在大街小巷的陰影中掠動。
寒光爍爍,刀光劍影,殺氣如焚,宛如咒語般的詩詞吟誦,以及機關連射等等聲音,細微,但卻存在,每次存在,時間又極為短暫。
白淵走在月光的道上,居然不時還有一隊又一隊的黑衣刺客停下,對他行禮,行禮結束,又快速穿行。
“這是...”
白淵縱身上了一座高閣,站在月下春風的屋檐一角,俯瞰這塊兒區域。
這一刻,他才算真正地認識到了長生樓這黑暗里的大勢力的“大”字。
刺客如云,遮天蔽日,配合著潛伏的密探,匯總著各方的情報,徹底運轉開了,好像天羅地網,好像食肉蟻群。
這一運轉,長生樓頓時化作了一架收割生命的巨型絞肉機。
白淵正看著,忽地又有一支由玄袍書生組成的隊伍落在他身側的屋頂瓦面上,恭敬地喊了聲“無名先生”,繼而繼續吟唱詩詞往遠而去,精準地翻身入了某個客棧,繼而又開始了有針對性地殺戮,顯然...那些藏身在這里的敵人都已經被挖出來了。
長生樓要做的,就是以閃電之速,將所有敵人全部斬殺,一個不留。
若說上次長生樓和懸空坊的交鋒是攻城戰,那現在的就是混戰,收割戰。
而白淵有一種行走在戰場上的大boss之感。
他沒停留,快速返回了平安坊。
才入坊,他就看到一個笑瞇瞇的巨大胖子站在坊中的空地上。
空地周邊盡是些抓著拖把在清掃血跡的大漢,顯然之前追隨懸空坊主而來的那些刺客都已經被虐殺了。
那巨大胖子看到白淵出現,急忙一彈,落到白淵身邊,笑道:“唐戰見過無名先生。”
笑完,他嗡聲道:“我聽聞懸空坊主奇襲平安坊,然后他......”
白淵淡淡道:“死了。”
唐戰瞪大眼,表情徹底凝固,一時間連呼吸都忘了。
死了?
死了?!
這兩個字在他腦海里炸開了。
懸空坊主作為刺客世界的四皇之一,絕對的威懾力,死了?!
唐戰忽地發現自己的身高有點嫌高,站在先生面前有一種可能在俯瞰他的感覺,于是...他悄悄地屈了屈膝蓋,以讓兩米多的身高矮下來,至少矮過先生。
之前他是敬畏先生,現在他何止是敬畏,簡直是恐懼了。
白淵道:“不必如此,坊主并非我所殺。”
唐戰聞言還是維持原狀,然后更加恭敬道:“懸空坊主死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先生請放心,大小姐和六子已然得救,一切安好,如今正在平安坊老院子里,由諸多機關刺客保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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