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無相才出聲問道:“恩公此來,是要隨我們一起探查八號倉庫么?”
白淵淡淡道:“你們行蹤暴露了。”
無相眉頭瞬間皺起,就連坐在御手席上的陸厲瞳孔都凝了起來。
從他們做計劃,到執行計劃,中間連半天時間都沒有,何來泄露計劃?
無相沉聲問:“恩公此言當真?”
白淵點點頭,田限都卡著時間來蹲點了,還能不真嗎?
無相沉默了下來。
白淵問:“你打算怎么做?”
御車的陸厲也放緩了速度,同時道:“我們距離明珠鎮還有兩炷香時間。
明珠鎮頗大,其中有不少重要的異域商客,還存放了許多異域的貴重商品,若是鬧出大事,卻又沒有抓住把柄,那后果不堪設想...甚至可能會重燃皇朝和異域之間的戰爭。”
無相接著道:“若八號倉庫真是蠟教邪徒所占之地,那他們一定不會蠢到在倉庫外動手,而會將計就計,請君入甕,然后再出手。”
陸厲道:“不錯,若你所說的圣燭,蠟像都是真的...那么,我們很可能會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在無法呼吸的環境下面對諸多蠟像的圍攻。那是必死之局。”
無相道:“可若是不進入八號倉庫,那么...我們將一無所獲。過了今天,八號倉庫中或許就大不相同了,想要再尋到蠟教蹤跡,那是難上加難。”
兩人沉默下來。
這是死局。
無相忽道:“未必十死無生。”
陸厲道:“何解?”
無相道:“先行入內的人必遭伏擊,若是遭受伏擊,只要不被一擊擊倒,那么對方必然暴露,這就是有了證據。
而只要先行入內的人能夠支撐到外面的人攻進來,這局就破了。”
他說的簡單,但任誰都知道,這其中的難度簡直是難以想象,進八號倉庫和去送死也沒多少區別了...
無相道:“我進去吧。”
陸厲冷笑一聲:“說的陸某好像不敢進似的。”
無相忽道:“恩公如何打算?”
“恩公?”
“嗯?恩公呢?恩公去哪兒了?”
他喊了兩聲,轉頭一看,無名不見了。
再起身掃了掃,這周邊哪里還有無名的影子。
無相滿臉問號。
恩公...這是戰略性轉移了?
白淵的想法很簡單。
讓他從背后出手可以,一對一也可以,但若想讓他從正面剛,而且還是一對多、身陷重圍的那種,不可能。
所以,他悄悄消失就可以了。
遵從計劃行動,是不可能的事,他什么出手只有他自己說了才算。
如今,他對于正氣閣的后續已經有了概念。
無相所在的牛車距離明珠鎮的八號倉庫也就兩炷香時間,無相他們必然要重新安排計劃,但最終肯定會按時進入八號倉庫,以免露出破綻,破壞“反將計就計”行動。
白淵決定等一等,一來是他不可能看著熟人送命,二來是他想著保不準能從外圍獲得更多有關“兇無忌”的信息,如果“好感”收獲多了,一會兒登島了會不會改變結局?
磨刀不誤砍柴工,都這么多天了,而且黑劍的“罪業火海”力量還在,這說明林霜暫時沒事,那這點必須的耽誤還是應該的。
皓月當空,而一道詭異的身影在這月色之下閃爍,沒有任何軌跡,每一次出現都會落在人所不能察覺的陰影里。
幾個來回后,那身影出現在了明珠鎮最高的一座塔樓之上。
這塔樓高逾百余米,其上掛著諸多的異國旗幟。
塔頂是個小空地,中央有個豎立的金屬圓球樣物體,頂端是尖尖的避雷針,邊緣則是些裝飾性的瑞獸。
白淵調整角度,盤膝坐在那金屬圓球的陰影里,然后取出“千里眼”,開始默默觀察整個明珠鎮。
隨著“千里眼”的挪移,整個明珠鎮盡收眼底。
這個鎮子,完全不給人以“鎮”的感覺,也沒有半點那種傳統印象里古代倉庫的感覺。
這里規劃完整,井然有序,一個個占地極廣的巨大倉庫,配合環珠玉帶般的寬闊道路,構建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方格子”。
這些“方格子”的周邊有著異族守衛。
不同“方格子”的異族守衛,甚至衣飾風格都不同,就如許多王朝的縮影存在于此。
而在倉庫區遠方的通天河畔,則是有著一些奢華的樓閣,供娛樂使用的船只,以及在月光下閃爍著銀白光澤的細膩沙灘,只不過這沙灘一看便是人工所造,而非天然。
在沙灘的下游,則是一個裝載貨物的碼頭。
貨船往上,可沿通天河去往西方,往下則順著小鏡湖入皇都北城,而停泊在通天河碼頭,繼而讓各種貨物流入皇都。
此時深夜,整個明珠鎮透著一種寂靜。
白淵在外的時候感覺還不明顯,如今俯瞰全局,才知道明珠鎮涉及甚廣。
想要搜查金雀山莊,你就要下軍令狀,而若是想搜查明珠鎮,怕是要皇帝特批了。
一個不好,直接引發外交糾紛,甚至引發戰爭。
白淵借助“千里眼”,很快鎖定了八號倉庫。
八號倉庫,位于整個明珠鎮的西方,略靠邊緣,外圍則是一些穿著卷葉紋輕甲的守衛在巡邏。
卷葉紋,是神靈王朝經典的裝飾性紋理,多應用在武者身上,寓意“草木有靈,庇護勇士”。
時間推移。
沒多久,白淵就感到遠處傳來動靜。
他抓著千里眼,翻身看去,卻見是一輛牛車從西北方向的官道進入了明珠鎮,然后在一名卷葉紋輕甲的守衛帶領下,緩緩到了八號倉庫門前。
白淵看清了,御手還是虎家的陸厲,以及大師兄。
兩人順利地完成了一些手續,然后...八號倉庫的巨門緩緩打開了,內里幽暗無比。
隨著牛車的進入,巨門又緩緩關上了。
白淵再無猶豫,抬手于虛空之中呈現出一道明鏡。
他的投影瞬間落入了八號倉庫。
落點不錯,正在一個小山般的貨堆之后,擋住了主道的視線。
白淵看了看貨,似乎是干散的胡椒、芝麻、核桃、腰果等貨物,這些貨物在稍作包裝后能在皇都賣個好價格。
而再不遠處,則是一些桶裝的貨物,看著外面標注的圖案,很可能是某種果酒。
一切正常。
白淵背貼著貨物,稍稍仰頭,忽地他神色動了動,只見這倉庫頂端的圓弧穹頂周邊坐落著一個個石壁,而石窟中影影綽綽,光暗明滅,細細看去,竟是一尊又一尊的神像。
那些神像并非佛家,亦非道家,而十有八九是神靈王朝本土所信仰的神靈,它們栩栩如生,威嚴閉目,卻又有些怪異,面目半在光明半在黑暗,給人以一種陰冷森然的感覺,而最近的一尊則是在白淵的斜上方。
白淵瞇了瞇眼,讓虛影輕聲后退兩步,更深地藏入陰影里。
這時候,牛車的聲音從遠而來。
無相和陸厲在引導下,開始將貨物卸在了固定區域。
貨物落地聲,在這廣袤的倉庫里很是刺耳,但外面卻是半點都聽不到。
此時此刻,無相和陸厲身子都繃緊著,因為任何時刻都可能劍拔弩張,繼而一線生死。
外面雖然有不少接應他們的人,但是...若是他們堅持不到救援到來,那么一切就都結束了。
此時,一個裹著卷葉紋斗篷的大胡子商人正在清點貨物。
而無相和陸厲則是飛快地四處觀察著,觀察著危險的所在,證據的所在,以及周邊地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里的空氣都如繃著的一樣,凝滯而充滿殺機。
很快,大胡子商人清點完了貨物,則是付了錢,然后說了幾句諸如“晚上辛苦了”,“可以去南邊的銷金湖村喝兩杯,看看美人兒的舞蹈”,“最近又新來了幾個美人兒”之類的話。
無相和陸厲并沒有放松警惕。
但這大胡子商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兩人駕著空牛車,緩緩駛向來時的大門。
眼見著快到大門了,陸厲眼中閃過一抹狠色,他身為虎家人,平日里不怎么負責查案,也不怎么負責守獄,而是負責出手,此時明明已經知道此處有問題,不出手還等什么?
不認?
打到認了就是。
反正不會打錯。
他正要起身,無相抬手卻直接勾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哈哈,今兒我們兄弟倆就去銷金湖村樂一樂。”
兩人視線觸碰,無相對這位虎家捕頭緩緩搖了搖頭,比了個口型“小心”。
就這么,牛車緩緩地又到了八號倉庫大門前。
大胡子商人走到一邊,似是啟動了什么機關,巨門敞開,外面的星光和寒風一下子吹了進來。
牛車就這么出去了,什么事也沒發生。
陸厲和無相駕車慢慢兒又離開了明珠鎮。
陸厲把憋了很久的話問出來了:“無相,剛剛那倉庫里,有些違禁的植物,即便我們鬧起來,也不會如何...你為什么不讓我動?”
無相道:“那一點違禁的植物都是小事,我們私闖明珠鎮才是大事...”
陸厲若有所思,然后道:“沒道理,為什么他們沒出手?難道說...八號倉庫根本不是蠟教祭品的接應地點?”
無相神色動著,剛剛他是真的做好了生死相搏的準備,卻沒想到輕飄飄就出來了,此時...冷風一吹,他忽地清醒了過來。
“陸厲,我問你...你若是要動手殺人,會不會在自己家里殺?”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這位虎家捕頭也清醒了過來。
他身形微微弓起,雙目看著兩邊越發黑暗的道路,忽地翻身而下,貼耳于地。
未幾,他抬頭,獰笑道:“你說的沒錯,后面...來了好多人啊,這也好!”
無相道:“我懷疑我們知道他們的布局,他們也知道我們的布局,所以...才選擇了在此處交手,老陸,對方有圣燭和蠟像,還可能有噩花,若是不妙,就逃。”
陸厲冷冷道:“打架這種事,我不要你教,管好你自己吧。”
無相笑了笑道:“又不是我們倆個,還有很多人在暗處埋伏呢。”
白淵的虛影依然藏在八號倉庫之中,一動不動。
但整個八號倉庫卻沸騰了起來。
他看到所有的神像都睜了眼,然后從倉庫的一道側門往外飛掠出去。
雖然不知道這又是什么黑科技,但稍稍想想,蠟教既然能夠制作蠟像,那么...幫蠟像整個容,變成神像,也不是沒可能。
很快,倉庫里就安靜了下來。
白淵思索了一下,他隱約猜到了對方的心思。
這八號倉庫的管理人還真不傻,他沒等到田限的出現,也選擇了按兵不動,明顯是抱著“若無百分之一百必殺敵人的信心,那就不要出手,反正也不虧”的心思,然后...那人又把戰場選擇在了明珠鎮外,如此一來,即便出了任何事,正氣閣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這心思的前提,就是對方此處已經沒有六品層次的修士鎮守了。
這讓白淵稍稍舒了口氣,無相無念他們可都是高手,即便對上蠟像,在開闊地帶也完全可戰可逃。
而這些神像的離開,也正好讓此時的八號倉庫空了起來。
這算是無意之間觸發了“調虎離山”,或者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總之,兩邊這么一鬧,反倒是他得利了?
白淵想了想,暫時撤回了虛影,然后又把斗篷反穿,反穿到完全看不出來自己原本的形象,這才重新進入了八號倉庫。
經過這一次事,他算是發現外出的裝扮不能固定,否則直接被定位為無名了,那多不好,這次回去要多做些準備。
諸多思緒之間,白淵開始探索倉庫了。
他從堆積如山的貨堆邊無聲無息地走過,而令他好奇的是,這個倉庫里似乎一個值夜人都沒有...
他走了一會兒,忽地聽到不遠處的拐角傳來一個稚嫩的女娃聲。
“救我呀”
“救我呀”
白淵停下了腳步。
那女娃聲音響了一會兒,忽地變成了另一個男孩的聲音。
“有人能救救我們嗎”
白淵即便只是虛影投落在這里,卻還是覺得有些毛毛的感覺,他握緊了劍柄。
那男孩聲音也停了下來,又換成了第三個女孩的聲音。
“大哥哥,你能救救我們嗎?”
“我們好可憐呀”
見到白淵還沒走出來。
第四個孩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再接著,又是第五個,第六個...第十個...
一個接一個。
好像他們根本不是在求救,而是在機械化地練習著口語...
哧哧哧哧哧
驟地,一聲聲細碎的響聲里,倉庫中的所有燈都熄滅了,一片黑暗。
而一株詭異的蔓藤從貨堆上方探出了腦袋,如蟒蛇般扭曲著身子,往下俯“瞰”著正緩緩走過的白淵。
蔓藤上,一朵一朵的花兒正在妖嬈地逐漸開放。
每朵花開,則是見到個腐爛的孩子頭顱。
嗖!!!
蔓藤忽如古代兇獸撲食般,往白淵電速掠去。
然而,白淵似乎早已感到它的存在一般,往前稍稍走了一步,同時回身拔劍,劍意之中禪氣噴薄而出,隱隱如一尊耀世的金色大佛,背生四臂,手握三劍,往虛空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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