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我不想討論比賽也不想討論我，我想討論一下馬迪，這是屬于他的時刻。”
整個阿瑟阿什球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為高文的開場第一句話送上喝彩。
高文，說到做到——
他是配角，他是綠葉，今天的聚光燈應該是屬于費什的。勝利是勝利，但在勝利之外，這場比賽還有更多意義。
“呃，抱歉，我不擅長面對這樣的場合，我不希望毀掉屬于馬迪的時刻。”
“事實上，吉姆，如果我現在就選擇離開，將聚光燈留給馬迪，這是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畢竟我真的不認識他。”
現場，涌動一片低低的笑聲，包括費什也不例外——
高文是認真的，他和費什確實不認識，此時此刻假裝是好朋友的話，反而虛偽，也沒有必要。
高文輕輕聳了聳肩。
“嘿，安迪，本來這應該是你的位置，但我想，馬迪應該沒有忘記婚禮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
全場爆笑。
那些熟悉羅迪克和費什的球迷就知道，這兩個人是好朋友，至交好友，但2008年費什結婚的時候，羅迪克缺席了。
因為婚禮當天，羅迪克正在帝都角逐冠軍獎杯。
于是，擔任伴郎的也就成為美國男子網球的另外一位標志性人物詹姆斯布雷克。
今天，布雷克出現了，羅迪克也出現了，他們就坐在新聞媒體席位那里，準備最后為費什送上鮮花。
毫無預警地，羅迪克后背全部都是箭，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他滿臉無辜地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不知情。
阿瑟阿什球場的笑聲與口哨全面響起。
費什一下沒有忍住，噗嗤地就笑出聲來。
比賽結束后，費什反而平靜了下來，沒有悲傷也沒有不舍，靜靜地坐在球員休息區里，享受這一時刻。
注視著高文，費什嘴角就上揚了起來。
“我想說的是，馬迪，你擁有你的時刻，你將你的才華、你的能力、你的天賦、你的個性留在這片球場上，我不確定這是否會流芳百世，但毫無疑問，網球因為擁有你而增添了一抹色彩，這是我們的榮幸。”
輕盈而巧妙，睿智而詼諧。
高文的話語輕而易舉就贏得阿瑟阿什球場的掌聲，他沒有夸大費什職業生涯的成就，也沒有用寒暄客套的模板敷衍應對，從這里就可以看得出來，高文確實認真思考過，今天應該如何面對這場比賽。
“我現在依舊記得2010年的辛辛那提，你擊敗了一個安迪，又擊敗了另一個安迪，闖入決賽；在決賽舞臺上面對羅杰，你是如此專注如此投入，精彩絕倫的好球一個接著一個，甚至羅杰也為你送上掌聲。”
“是的，你輸掉了那場決賽，距離冠軍就只有兩分。那是一場失敗。”
“但我想慶祝那場失敗。”
“因為在競技體育的世界里，冠軍只有一個，世界第一也只有一個，然而，這不是全部。”
“也不應該是全部。”
“當人們牢牢銘記勝利者的時候，卻永遠不應該忘記，精彩絕倫的勝利對面，還有一個永不言棄拼搏到底的對手。”
“在某些人眼里，那是一場失利，但在我眼里，那是競技體育最美妙最珍貴也最精華的一個組成部分。”
“今天，也是一樣。”
“你來了，你見證，你戰斗到底，你毫無保留，最后昂首挺胸地轉身離開，我希望能夠仰視你的背影。”
轟轟轟！
全場，掌聲雷動，并且節節攀升。
阿瑟阿什球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觀眾全部站立起來，黑壓壓地連成一片。
慢慢地，口哨聲歡呼聲嘶吼聲全部消失，最后就只剩下掌聲，僅僅只有掌聲，這卻已經足夠。
浩浩蕩蕩的雷鳴聲響在全場激蕩，久久無法平靜。
球場邊上，羅迪克和布雷克也雙雙站立了起來。
羅迪克以為自己能夠坦然，甚至能夠狠狠吐槽一番費什，2012年的心臟疾病后，費什又苦苦堅持了三年，拒絕妥協拒絕投降，但最后的最后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歸根結底，和他當年也沒有太多區別。
但是，情感洶涌終究難以控制，羅迪克也還是沒有能夠忍住，眼眶微微泛紅起來，用力地拍打著雙手。
今天。此刻。
他們為一位“失敗者”送上掌聲，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而是嘉獎競技體育的另外一面，被忽略被低估被污蔑被貶低卻始終不可或缺的一面。
冠軍，只有一個，但千千萬萬朝著冠軍發起沖擊展開戰斗的每一個人都了不起，沒有他們的存在，冠軍本身也將沒有意義。
轟鳴，不斷。
費什就這樣靜靜地坐在球員休息區里，仰頭望著眼前這一片掌聲海洋——
曾經，他在腦海里想象過這樣的畫面。
他以為自己會遺憾會苦澀會失落會羞愧會別扭，因為他不認為自己值得這一切。
他只能算是一位還不錯的網球球員，不能算出色更不能算頂尖，不要說大師賽或者大滿貫的冠軍了，他甚至沒有能夠在自己最擅長的法拉盛闖入過四強，一次都沒有。
2012年，他曾經擁有過第二次機會，當時闖入十六強，并且接下來將挑戰費德勒。
但最終，他選擇退出比賽，就在前往賽場的路上，因為那種焦慮開始吞噬他，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洶涌。
當時他對自己的妻子說，他想要退賽，那就是繼續生存下去的唯一選擇。
他永遠都無緣得知自己再次挑戰費德勒的結果，也永遠都無緣沖擊大滿貫四強。
也許，就是因為那個遺憾，他一直在堅持一直在抗爭一直在努力，他還是想試試看。
然而，結局終究還是一樣，兜兜轉轉的最后，一切都只是徒勞。
從職業球員的角度來說，他擁有一段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職業生涯，似乎沒有什么值得紀念也沒有什么值得贊揚的。
退役儀式？
他不認為自己值得一個儀式。
但現在，看著眼前這片洶涌人海，費什的心緒緩緩平靜了下來。
忽然之間，他就意識到——
過去這三年，不是徒勞。
那是給自己的一個交代，同時也是對自己職業生涯的一次最后總結，盡管多災多難、盡管缺乏亮點、盡管平平淡淡，但是，他盡力了。
他拼搏了，他戰斗了，他毫無保留了。
三年？
值得。
正如高文所說，他來了，他見證……盡管沒有征服，也同樣是一段波瀾壯闊的職業生涯。今天結束后，他可以沒有遺憾地轉身離開。
想到這里，嘴角的笑容就上揚起來，那么幸福又那么璀璨，但為什么眼睛里的淚水卻再次模糊了視線？
看著沐浴在陽光底下的高文，費什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瘋子，又哭又笑，淚水在笑容之中傲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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