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蘇角這么說,卓草的逆反心理就上來了。
你不讓我看?
我偏看!
“我姑姑在這?”
“不是……只是……只是……”
“行了,你忙你的吧。”
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卓草與韓信朝著羊圈方向而去,就看到成群的肥羊簇擁在一塊。有的身上還堆著雪花,遙遙望去茫茫無際,數量頗為驚人。
拉開簾布,一股刺鼻的味道頓時涌來。地上以獸皮鋪著簡單的床榻,下面則是棉絮。里面點著火盆,倒也不算多冷。
床榻上躺著個女孩兒,是的,約莫只有十三四歲,還未及笄。不著寸縷,即便卓草與韓信進來她也未曾抬頭。她的雙目空洞,就這么呆呆的斜望著遠處營帳。渾身遍布著淤青,甚至還能看見有清晰的牙印。
卓草向前走了兩步,解下披著的裘襖。她似乎注意到卓草的動作,卻還是沒看他。只是仰面躺在床上,努力的把雙腿張開,而后便緩緩閉上眸子。
她就像是牲畜,脖子被人用鎖鏈扣住。興許是因為時間久了的緣故,脖子處都出現了淤青傷痕。
卓草將皮裘解下,披在她的身上。
現在,他明白蘇角的用意了。他先前在馬嶺縣把個匈奴俘虜,活活折磨了五個時辰,這事傳遍了北地大營。
平日里卓草連殺只雞都費力,劍術還不如燒飯的庖廚好。總是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從來不會插手戰事。可他卻能下命令,將那匈奴俘虜是剝皮削肉,就是俱五刑之罪都不如這殘暴。
“把這鎖鏈開開。”
卓草聲音都有些沙啞。
他來北地,其實心里已做好了準備。只是路上所見所聞,卻超出他的心理預期。真正親眼目睹,遠比任何人的口述沖擊力來的強。
“卓君,要不你先去歇息?”
韓信意識到卓草狀況不對,旋即開口。當初在谷口縣,卓草可是連安樂君的人都敢殺。就因為那富德借瘟疫,誆騙欺辱無辜的稚女。
他倒是沒太在意,畢竟打仗本就如此。
“我不歇息。”
卓草只是搖了搖頭。
望著少女那空洞無神的眸子,心中只有濃濃的悲憤。看模樣,怕是只有十三歲左右,還未及笄。這本該是最為青春爛漫的年紀,后世這年紀應當還是初中生,可她卻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去把她的鎖打開。”
“管龠在這。”
蘇角低著頭,送上管龠。
解開鎖鏈后,稚女依舊是無動于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空洞的眼神有了些許光彩,似乎是帶著幾分不解。她就如同是木偶任人擺弄,對外界沒有任何回應。
碗遞過來她會張嘴喝水,飯食送過來她會用手抓著吃。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卓草是真怕她吃急了。她脖子上的鎖鏈沒了,可內心世界卻永遠都被鎖著。
“老韓,我知道俘虜對你很重要。”卓草幫著她穿衣服,低聲道:“我現在不殺這些俘虜,回去后我會查清楚。只要是傷害過這些女子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明白。”
看著她意猶未盡的模樣,卓草便自懷中把珍藏著的果脯遞了過去。這是他自涇陽帶來的,都是以山林野果制成。
“你跟我走吧。”卓草望著少女,輕聲安慰道:“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實際上卓草并不會安慰人,要論損人的話,那他倒是深諳此道。
自秦竹死后,卓草經常都會去秦女橋傻坐著,有時候發會呆就能過去大半天。他接觸的很多人對此都不能理解,只覺得區區個女子而已,何必緬懷?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古之吳起,殺妻求將。
范蠡為復國,獻西施于吳王。
諸如此類的事,比比皆是。
可惜他終究只是野草,并非那些大人物。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親人朋友死去,而無動于衷。
秦竹……或許本不會死。
少女望著卓草,眨了眨眼。
眸中的神采又恢復幾分,接著似乎知道他并非是壞人,當即撲到他的懷中,嚎啕大哭。卓草只能抬起手輕輕拍著少女后背,這是他唯一能想到安慰她的法子。
“她是馬嶺縣人。”韓信聽蘇角查清楚后,旋即長嘆道:“翁媼皆被匈奴所殺,去年被劫至此地,被白羊氏君長用兩只羊買下。她被折磨了近三個月……”
“嗯。”
卓草點點頭,只感到胸口濕了一大片。
哭吧,發泄出來興許能好些。
“卓君準備準備,待會就得啟程。”
“好了告訴我就成。”
“行。”
待韓信走后,卓草方才看向少女。
“你叫什么?”
“草兒。”
“我也叫這名。”
別覺得奇怪,這名字在秦國相當普遍,光是涇陽重名的就有十來人。尋常黔首文化水平有限,那都是看到什么取什么名字。像草這種名字,實在是稀疏平常。
“這樣,你以后叫青鸞。”
“青鸞?”
“女床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
少女懵懂的點點頭,牽著卓草衣角。來至營寨外,望著地上猩紅一片,下意識的躲在卓草后面。
“卓君。”
“都搞定了?”
“收獲頗豐!”
韓信激動的握緊雙拳。
“殲敵九十三人,俘獲匈奴百余人,牛羊近三千頭!還有戎馬數十匹,肉塊獸皮不計其數。”
“那挺好。”
“時間差不多,得回去了。”
“走著。”
青鸞交由專門的人照顧,連帶著她被俘虜的足足有十來人,全都是妙齡少女。青鸞在里面年紀是最小的,也都很照顧她。
如此大勝,自然令士氣暴增。個個都莽足了勁,生怕會落后。就是受了傷的伍卒也都只是經過簡單包扎,便奮勇沖在前方。此次奇襲白羊氏部族,出乎他們意料的順利。曾經棘手的匈奴,現在似乎變得是不堪一擊。
那些個俘虜則是幾人共騎,由專門的士卒看守。但凡有人敢跑的,直接就地誅殺。他們從上到下都被仔細搜查過,確定是沒有任何兵器。
“卓君,勿要怪信多嘴。”
“怎么?”
“信不明白,為何對這些女子如此好?方才我們死了兩人,卓君也只是問了兩句。可對這些女子,卻是頗為上心。她們雖遭受凌辱,卻還活著,而那些士卒則死了。”
卓草回頭看了眼,而后長嘆口氣。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難。我并非不在意士卒生死,只是他們的死已成定局,我能做的就是想法子幫他們完成遺愿。比如說利用我這護軍都尉的身份,給他們子嗣親屬留下爵位或是些錢財補償。”
“信大概明白了。”
“你明白,我卻不明白。”
“額?”
韓信撓撓頭。
是卓草傻了,還是他傻了?
“你知道,秦國為何先北伐嗎?”
“為何?”
“除開地理位置這些方面的原因,還有就是匈奴比越人更麻煩。匈奴在北,隔三差五就會南下劫掠。就如群狼殺之不盡,周而復始。越人不同,和中原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互相間就沒啥聯系,南越君甚至還會主動獻上貢品,以表臣服。”
歷史上秦國是先南征,后北伐。為此秦國折進去幾十萬人,先后投進去的人力物力不可計數。
其實越人真做啥傷天害理的事,人是自給自足,也不需要劫掠。百越氣候適宜,種植稻稷便足以活命。百越也不差錢,犀角象牙瑪瑙寶玉……這些都是屬于特產。很多商賈都會自南郡前往百越,向越人收購這些用以販賣出售。
“越人,先前也在南郡發動過叛亂。”
“和匈奴比起來可不算什么。”
“這是自然。”
卓草笑了笑,“所以,先選擇北伐更好。你明白,我也明白,還有很多大臣都明白。卻有些人分明知曉,卻還是勸誡阻止,他們似乎總覺得戰事是錯的,還勞民傷財。”
是的,他說的就是淳于越這票博士生。
他們反對,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利弊如何,傻子都能看出來。
“也算有些道理,畢竟北伐投入大。”
韓信倒是很客觀,頷首點頭。
秦始皇當初為何要搞個抽獎出來?
因為缺錢!
別的不說,光糧草方面都是個天文數字。每日幾十萬人張嘴要吃飯,還得吃好,這消耗得多大?
而且,古代運輸糧食也不容易。除開征調刑徒徭役外,還得就近自各地運送至北地郡。這期間的路途損耗,同樣得算在里頭。距離近還好點,若是遠的話可能只剩下一成。也就是說十石糧食,送到北地就只剩下一石!
“有些事,不能計較得失的。”卓草搖了搖頭,“不打匈奴,北地郡就難有太平日子。而且為了防范匈奴,不也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修造長城?你不打,他們就覺得你好欺負,就會一直來找你麻煩。事關國家榮辱,打了又如何?”
“有道理!”
“這就是我支持你北進兩千里的原因。”卓草勒馬道:“奪回河套之地,并不能擴大戰果。你要是能把頭曼活捉回來,重創匈奴豪族,以后秦國必有你一席之位。”
韓信笑了笑,這本就是他的目的。
翌日中旬,北地大營。
蒙恬注視著地上的沙盤地圖,眸子炯炯有神,時不時有探子進來匯報消息。他也只是輕輕揮手,沒有過多去追問。
他知道,韓信贏了。
暗中派遣的探子早早便傳來消息,說是韓信于子時便已攻陷白羊氏部落,并已燃放狼煙。不出意外,再過些許時間便能抵達。相比較韓信的速度,屠睢足足慢了大半個時辰。
屠睢主要耽擱的地方就在路上,他比韓信要多歇息了會。而韓信幾乎是沒怎么歇息過,一鼓作氣直奔白羊氏部落。擊殺白羊君長后,只是經過簡單的清點便即刻返程。
這一戰,屠睢輸的不冤枉。
韓信對軍功的執著,遠超蒙恬所想。
為了能率軍出征,幾乎是拼了老命。
并且充分發揮出秦國騎兵的優點,再憑借升級過后的裝備,幾乎以雷霆之勢蕩平了白羊部落。蒙恬雖未親眼得見,卻也能想到這一戰得有多么漂亮。
騎兵奔襲之時,先遠距離射箭。靠近后,再以弩機攢射。最后再用馬刀肉搏,憑借著純鋼打造的馬刀,完全是無往而不利。除開伍卒自身能力外,韓信的訓練指揮能力也是非同小可。令旗落下,上百人如臂驅使,絕不會退縮半步。
見時間差不多后,他便朝外走去。
演武場內,三軍已排列成戰陣。十余萬人卻是鴉雀無聲,井然有序。有士卒披甲操戈,也有左手持盾右手握劍的,還有駕馭戰車的車士。這些都是軍中精銳,在此等候乃是為迎接韓信等人凱旋而歸。
木臺之上,黑水帥旗隨風狂舞。
蒙恬負手而立,登高等候。
片刻后,蒙恬手中令旗落下。
咚咚咚……
戰鼓擂響,戰角吹奏。
接著三軍自覺朝著左右兩側分開,讓出條寬敞的道路。走在前面的則是韓信,手里提著白羊君長的首級,傲然勒馬而來。
“殺!”
“殺!”
“殺!”
士卒們是一邊揮舞兵器,一邊賣力嘶吼。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對韓信的敬意。跟在后面的則是屠睢,連帶著他的親衛都如蔫了的茄子。垂頭喪氣的跟著,連頭都不好意思抬起來。
他們都知道,他們輸了。
屠睢趕回來的時候,韓信已在大營門口交接。順帶著還把救回來的女子,交給了傷卒營。畢竟,現在傷卒營可是相當的缺人手。問了幾句情況后,屠睢就知道他是慘敗。
韓信這只死了兩人,輕傷九人,而他光戰死的親衛就有七人!更別說韓信還比他更早返回大營,取得的戰果還遠勝于他。
二人來至木臺,位居蒙恬左右兩側。
蒙恬則是順勢抬起手中令旗,全場瞬間寂靜無聲,戰鼓與號角聲同時停下,只能聽到陣陣冷風呼嘯。
“中護軍,就由你來先來。”
“唯!”
韓信向前走出數步,環視臺下十余萬大軍,心中不禁升起萬千氣魄,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必定會有回報。他也相信,假以時日他也能如蒙恬這般,率領數十萬大軍攻城掠地。他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卓草為他舉薦是對的!
“中護軍,韓信!”
“吾部于子時攻陷白羊氏部落,殲敵九十三人,誅殺白羊氏君長!俘獲匈奴百余人,牛羊近三千頭!還有戎馬數十匹,肉塊獸皮不計其數,救出秦女十五人。另,吾部陣亡兩人,輕傷九人。”
“好!”
“好!”
士卒們揮舞兵器,皆在喝彩。
韓信他們可是經過長途跋涉,然后發動的奇襲。匈奴幾乎是全民皆兵,有多少能耐那都是心知肚明。韓信帶領百人,卻能幾乎零傷亡殲敵,這屬實不容易。
當然,除開韓信個人指揮能力外,還有點就是麾下士卒足夠給力。要不然對面就是三百頭豬,也不可能在半個時辰擺平。
隨后屠睢也向前走出,無奈道:“吾部于丑時攻陷狼氏部落,誅殺君長,全殲敵人。俘獲牛羊近兩千頭,肉塊獸皮無數。另,吾部陣亡七人,輕傷十五人。”
屠睢頭都沒好意思抬起來。他能這么快趕回來,就在于沒有匈奴俘虜,他是直接下命令全都就地誅殺。可惜,即便如此他還是沒韓信快。
“如此,情況也已明了。”蒙恬負手而立,眼眸掃視四方,“本將軍蒙上所許,設此比試奪帥。中護軍韓信速度更快,且有俘虜。另外,死傷同樣遠低于裨將軍。”
“韓信,汝現在便可摘下帥旗。”
萬籟俱寂,所有人目光皆是落在韓信身上。
這一刻,沒有任何人不服的。
韓信是靠實打實的本事,贏了比試!
望著天空中舞動的帥旗,韓信長舒口氣。接著便自腰間將寶劍抽出,猛地劈了過去,當即便將木桿劈成兩半。趁著旗幟還未落下,便以單手握住帥旗。
就這臂力,絕非常人能比的。
這波操作,卓草能給滿分!
“好!”
“好!”
“好!”
所有人同時歡呼喝彩。
韓信咬牙握著帥旗,即便左手吃力也沒放下的意思。他昔日受盡屈辱,被無數人所瞧不起。來至涇陽后,更是被屠戶刁難,險些受了胯下之辱。
幸運的是,他遇到了卓草。
在涇陽臟活累活他都干,漸漸的展露崢嶸。關鍵時刻主動站出來,前往會稽郡,也算成功得到卓草的信任。
皇天不負有心人,卓草成為護軍都尉,并且舉薦他為中護軍。卓草于他就如伯樂,在人海茫茫之中慧眼識英雄挑中了他。哪怕二人會有分歧,但韓信從始至終都極其欽佩卓草。
現在,他終于成功手握帥旗,有資格率軍北伐!
“自今日起,韓信便為吾軍都尉,短兵千人,另爵至官大夫。”
都尉在軍中屬于是極其不俗的官職,于商君之時設立,曰:國封尉,短兵千人。所謂短兵就是親兵的意思,往往是總兵力的十分之一。換而言之,韓信現在是統兵上萬的軍中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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