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
卓草母親病逝,家中重擔悉數落他身上。為了辦葬禮,他幾乎將家底都掏干凈。可依舊還差了許多,請不起巫卜來為其母祭禱。卓草被逼無奈,只得備著幾壇好酒前往小澤城。他聽當地秦氏頗具名望,便想來試試看。
沿路足足走了幾十里的山路,等到小澤城后草鞋都被磨平。求見秦季之時,卻連大門都沒進去。那時候他不過稚童,衣衫襤褸宛如流民,誰會見他?在他心灰意冷之時,正巧撞見了回來的秦竹。
得知他為葬亡母自伏荼亭連夜趕至小澤城,便先吩咐人給卓草準備了葛布木屐。而后出錢將兩壇紅薯酒買下,一手促成他與秦季合作。至于后續秦季撕毀協議欠債不還,秦竹也曾幫卓草說過話。只是奈何秦季壓根不聽,甚至還狠狠叱罵責罰于她。
自此事后,二人基本也就斷了聯系。于卓草而言秦竹就如家姐,他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他本想抽空來小澤城,感謝秦竹當初幫忙。只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死訊……
卓草來至池邊,頓足良久。
依府上奴仆所言,秦竹便是死在這里。
扶蘇在旁看著,也沒說話。他有種感覺,卓草似乎變了些。平時卓草總是嘻嘻哈哈的,似乎不論任何事都難不到他,也沒任何架子。可這次為徹查案件,卻是極其強勢。
“卓君,汝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何意?”
“此案發生于子夜,秦府并不算大。若有盜匪趁夜行竊,秦竹為何沒有睡去,并且還在池邊?好,此事便不去追究。秦竹真的在此,為何遇到盜匪不發一聲呼救?而這盜匪突然遇到人不跑,反而費力將其溺斃。方才吾還問過,秦府黃犬當晚未發一聲犬吠。”
扶蘇再怎么著也是熟讀秦律的,各種案件他也都有所涉獵。經過大概的了解后,很快便發掘出案件中的疑點。
這時期大戶人家里頭都會養條黃犬,用以看門。秦府的黃犬更是兇的很,他們方才才進門,這黃犬便嗷嗷狂吠。可那盜匪竄進府中,黃犬卻是沒有半分動靜。秦府可沒卓府這么大,怎么著也該聽到才是。
“興許盜匪比較蠢呢?”
“并非如此。”卓草搖搖頭,“那盜匪應是熟人。”
他與扶蘇對視眼,皆已有了頭緒。
因為是熟人,所以知曉秦府藏匿的財寶。自然,黃犬也不會狂吠。就算被秦竹撞見,秦竹也不會放聲尖叫。他的蹤跡敗露后,便起了殺心將秦竹直接溺斃,而后趕忙逃離小澤城。在路過涇河之時,秦竹的玉佩不慎墜落遺失……
當然,這些都是卓草根據現有證據分析。
“阿彘。”
“在。”
“暗中帶人徹查秦氏族人,特別是自別地遠來的!通知當地亭長,核查傳上日期。只要是五日前來的,皆要留意。”
“唯!”
卓彘悄然離去。
秦竹閨房。
“小草。”
“嗯?”
扶蘇很少會這么稱呼卓草。
“汝是否喜歡這位秦竹?”
卓草搖了搖頭,“只是有恩于我。“
“是這樣?”
“當然。”
棺槨已經打開,秦竹便躺在里面。秦季終究是沒忍心跟進來,只讓宿他多多幫忙照拂,絕不能讓卓草太過放肆。
冰冷的尸體,此刻已有尸斑浮現,散發著些許臭味。得虧現在是初春,所以并無多少尸臭。看到尸體后,扶蘇倒也沒太在意。他在宮中見到很多死人,患病死的,也有被笞刑而死的,就是這臭味他有點忍不了。
“小蘇,你含著這塊姜片。別咽下去,會稍微好些。”
“嗯?”
扶蘇旋即照做,尸臭味的確減輕。
“小草,你懂得可真多。”
“哼!”
宿在旁冷哼了聲。
“其實還能在房內燒些蒼術皂角,以絕尸味。宿公,吾觀你手上滿是紅疹,想來是經常驗尸所導致。每至春季,想必更是瘙癢難耐。”
“的確如此。”
“以羊腸制手衣,驗尸時戴著手衣。等驗完后,再以烈酒清洗雙手,如此便可絕尸毒。”
卓草和宿并無恩怨,也是好心提醒。至于手衣其實就是后世的手套,這玩意兒早在戰國時期就已出現。像是勛貴富人到了冬天,皆會戴上以獸皮制成的手衣。
“卓君此話當真?”
“試試便知。”
宿收起輕視之心,面生敬畏。就沖卓草所作所為,擺明是懂行的人。只是他不明白,卓草只是商賈,怎會懂得令史驗尸這些事?甚至,比他懂得還多!
“大善!”
扶蘇左手握簡,右手持筆。
“卓君懂得這么多,更要將這些推至舉國各地。讓各地令吏皆行此法,必能減少諸多冤屈。卓君,你來為此法取個名。”
“洗冤書吧!愿各地令史能為死者洗刷冤屈,勿枉勿縱。人可能會說謊,但尸體不會。只要尸首還在,必會有諸多線索留下。只要細心觀察,就會有所發現。為死者發聲,為死者洗冤!”
“善!便叫洗冤書!”
就沖卓草這番言論,沒點墨水的都說不出來。
“獄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
扶蘇先提筆將這三句話寫上,這是靈魂!
“先別記這些,先驗尸。”
“好。”
扶蘇現在是覺得自己真沒白來,呆在涇陽可比在皇宮有趣的多咧。論吃的,卓府不比皇宮差。還無任何拘束,每日幫著處理政務便可。
卓草更是個如讀者般的寶藏青年,總有各種奇思妙想,令他嘆為觀止。包括此次驗尸扶蘇本來也覺得有些不太靠譜,沒成想卓草直接露個兩手,解決了尸臭。
“宿公,汝此前封診式所言,秦竹為溺斃?”
“不錯。”
宿確信自己的診斷并未出錯,當時尸體是在池中發現。且外表并無任何傷勢,后腦處頭發凌亂似被盜匪所抓,所以他斷定秦竹是溺斃的。
“依吾看,她并非溺斃。”
“何故?”
宿表示不服。
卓草這是在質疑他的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