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炎炎之氣蒸蒸,石桌上的一盞清茶卻慢慢散不去炙熱,溫潤的裊裊斷斷續續的在清亮的水面上打著轉兒,借著陽光的照射,讓茶煙有了光的影子。
琰華清冷的面上又如煙的冷厲,揮袖掃開了金夫人上前的姿態,冷笑道:“如此欺人太甚,倒也真沒有必要走動了!倒不信姨姐為著自己心里舒坦,還要出來迫自己親妹妹承認莫須有的事情了!”
“金夫人倒是會做好人,使的好一招道德綁架逼迫人!遠遠聽一耳朵就知道誰對誰錯,是誰撒謊是實話了?刑部的尚書之位讓給你要不要?”
金夫人等的就是他們發怒的姿態,順著揮袖的動作就是連連踉蹌,好似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哎呀!”
萬太太忙上前攙扶住了她:“小心!”
張夫人站的離小夫妻兩是極近的,琰華的衣袖分明是沒有掃到金夫人的,即便說受到了驚嚇,也不至于整個人這也倒下去。
瞧她那夸張的樣子,不免皺了皺眉。
哪里還看不懂,這幾個人是連起手來在她張家算計繁漪了!
她正猶豫著要怎么委婉開口替小夫妻兩解釋,衣袖卻被不著痕跡的拉了拉,女兒棉音示意她不要開口。
張夫人余光看向繁漪,卻見她嬌粉面低垂之下,睫毛煽動的格外鎮定,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就定心下來了。
而金夫人和萬太太也是料準了她這個主家不好多說了,為了親家姑娘一下子得罪兩家人么?
何況,旁人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姜琰華的動作究竟有沒有碰到金夫人。
她們也可說,張夫人是為了偏袒而胡亂說話呢!
扶了金夫人站定,萬太太面上便露出很是不贊同的神色道:“姜大人不要說沖動話。你年紀輕輕就在太子爺面前行走,確實是前程無量,可你要知道,一門一戶要走的遠,靠的不是一個人的力量,而是同僚與門戶間的相互尊重扶持。”末了又重重一嘆,“動手推長輩,可就是你的不該了!”
這一“推”字,又將琰華送上了風口浪尖。
姜柔拿肩膀輕輕撞了撞張綿音,以扇掩唇小聲道:“你跟著來湊什么熱鬧,你們家的客人都不招呼了么!”
張綿音忍不住皺眉盯著金夫人和萬太太,直想伸手把她那“我說的都是公道話”的虛偽面孔給揪掉,正恨的牙根癢癢呢!
被姜柔一頂,愣了一下了,看她的下巴對準了萬太太的方向,立馬明白了:“啊、啊!對對對,我去招呼客人。”抬手比劃了一下,表示一定會辦好,又瞧了眼風一吹就要倒的小身板兒,忍不住又叮囑道,“你們可看著點兒,別叫她吃虧了啊!”
姜柔笑的好不沉穩:“好。”你想太多了。要欺負她,還真是不那么容易的,這不,一耳光都已經被她賺走了。
日頭越發高了,雖不是盛夏也曬的人悶悶的,懶得再聽萬太太那一頓惡心,一揚聲打斷了道:“你們幾個可拉倒吧!一唱一和,戲臺子上的角兒都沒有你們的嘴臉精彩了。”
金夫人面上的溫和有一瞬間的訕訕,旋即認真道:“郡主這話妾身委實不懂了。既然是做錯了,致歉難道不應該嗎?郡君打人、那么多雙眼睛可都是看著的。”
亦舒溫然而笑,卻含了不容反駁的口吻道:“看見就是事實了?以為誰開口快,就是誰贏了?到底是誰詛咒誰,是誰在喊打喊殺,我們也都聽得一清二楚!金夫人說這話,可真是把人都當傻子了么!”
姜柔又道:“就前幾日才判了個案子,子殺父,無罪釋放。因為深查了才曉得,做父親、做兒子的暗地里是如何虐待妻子孩子、虐待自己父母的。這種不殺,難道等著被他折磨死么?竟還敢攀扯上太子爺,你們想暗指什么?一個個,膽子不小啊!”
呂夫人抬手捂著心口,露出摔倒時手腕上擦破的一塊破皮殷紅,以顯示自己是被欺負的無助立場,微微揚起的臉上“不容污蔑”的表情,是對亦舒指摘的無奈,又是對皇家的敬畏。
憤然深嘆道:“我一介深宅夫人懂什么朝政之事,能有什么暗指呢?你們竟把我與那種殺人犯相提并論!太過分!何況,這話原也是扶風郡君說出口的,你們問我,我便直述相告而已,怎倒成了我的誣蔑之言了?”
呂獻不是把激進和囂張放在面孔上的人。
低調的為人處世讓他能在暗處冷靜觀察、細心分析,自然曉得慕繁漪此人心機深沉,不好對付,而為她開口的這些人,也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妻子不甘心娘家和外祖家倒臺,多有怨憤,他自然懂得,所以他一向勸解她要冷靜,不要輕易和那對夫婦對上。
然而婦人就是婦人,以為自己年紀沾了優勢,在后宅頗有手段,便可輕易對付得了人家。
可他也知道妻子并非是會輕易失去理智之人,會失控到當眾“咒罵、殺人”之語分明是精神已經被慕繁漪刺激到了崩潰的程度。
這一局,到底誰算計誰,顯而易見。
她慕繁漪就是在等一個機會,讓所有依仗李照、心有怨恨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么!
偏偏妻子沉不住氣尋上了門,很好被她逮住了機會!
先發制人,眼瞧著是沾了上風,安知她慕繁漪是不是早有陷阱等著他們來跳了!
呂獻轉眼的瞬間,只覺跌進了一泊深不見底的深淵寒潭之底,明明是夏日暖風炙熱,卻有冷冽入骨之感。
心下一跳,明白今日若是處置不好,恐怕呂家便真要有滅門之災了。
他一把按住了妻子指出去的手,忙是朝著禁宮的方向深深一揖,恭而敬之:“都是婦人胡言亂語,太子殿下是儲君,輔佐陛下處置政務一向是極公正的。”隨后又忙是同繁漪致歉,姿態極其謙和,“內子沖撞了郡君確實有錯,還請郡君寬宏大量,原宥她這一次。某回去一定好好教訓,萬不會再犯!”
琰華面色稍霽,沉沉道:“呂夫人沖撞郡君之事,郡君不是氣量狹小之人,咱們可揭過不提。”
呂獻立時致謝道:“多謝姜世子與郡君娘娘寬宥。”
琰華卻不打算就此叫散,清冷的語調似秋日的綿綿細雨:“不過,呂夫人與吾妻到底為何發生沖突,還是說說清楚的好,沒得出了張家的大門傳出什么不中聽的來。既傷了你我兩家的和氣,還叫張家擔了待客不周的名聲,呂大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呂獻目光暼了妻子一眼,眼看著是逃不掉一頓難堪了,也只能點頭稱“是”。
呂夫人不明白丈夫為何這樣的態度,但見他遞來的警告,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厲色,還是收斂了姿態,暫時不語了。
姜柔慢慢踱著步子繞著呂夫人走了一圈,不緊不慢道:“李照那罪人一心算計扶風,折騰出了個碎喉案來栽贓嫁禍,最后算計敗露被陛下貶為庶人!你的母親是李照親妹,從堂堂縣主成了庶人,而你,從出身高貴到如今罪人門戶的出身,你還能好心恭喜扶風?”
即便女眷不問政事,郎君們也不愿意與之談論,但碎喉案鬧得大,死了那么多無辜之人,哪有不知道的,人群里邊有被害者的家人、親戚,一時間看向呂夫人的眼神便不善了起來。
“好心?怕是、恨不得撕碎了郡君才好呢!沒殺了李照那賊子是陛下仁孝要顧及先帝的情面,卻不代表世上沒有因果報應!”
呂夫人哪里聽得“因果”二字,面色刷的慘白如紙,整個人控制不住的開始發抖。
眾人見著,只以為她在心虛,少不得要猜測一下那樁碎喉案與呂家是不是有什么干系。
呂獻仔細觀察著眾人的神色,不意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
盡管不是落罪,但在同僚間造成的影響怕是不好啊!
與李照有親戚關系已經讓他們的處境顯得艱難,若是再被人防備著恐怕有些事便要更難辦了……
姜柔接了鳳梧遞來的鏤雕小葉紫檀折扇,慢慢搖著。
微微偏過頭,不屑的暼了金夫人一眼,腦后玲瓏花枝的半鈿墜下的精致柳葉紋流蘇隨著她的語調悠悠起伏晃動:“至于你,你娘家、孫家本就和慕家有仇,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