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點了點頭。
看了眼被云海踩在腳下不斷掙扎的鄭清巍,同琰華道:“鄭大人也只是被傷心沖昏了頭腦,想必不是有心沖撞郡君,不如還是讓鄭大人起來說話吧!”
琰華目光在人群之后被陽光曬的白茫茫的街道,空蕩蕩的。
“問案不急。”撣了撣膝頭,打斷了楚涵的話,嘴角揚起的笑色,寡淡而寒烈:“鄭大人身為朝廷官員,對律法應該知之甚深,卻依然對郡君口出不敬,呈口舌之快,泄私憤,甚至意圖挑起百姓對楚大人的偏見。那么,二殿下自然有資格光明正大教訓他。二位放心,殿下手下自有分寸。”
他身為朝廷命官,行走在文華殿和翰林院,不方便親自出手打人,又不是沒人可以代勞了。
鄭家非要把臉送上來,他還需客氣么?
楚涵哪里料到這個看著萬事不在意的外甥女婿竟然這么的……強硬?!
不過能維護老婆自然是不會錯的,遙遙好福氣!
肖讓右眉梢微微挑起的弧度似乎好無語:“……”現在是討論有沒有分寸的時候嗎?不是應該先問案子嗎?把同僚按在地上打,真的好嗎?
就算查清與郡君無關,這仇也算徹底結下了吧?
肖讓看著無波無瀾的琰華,驀然間目色一動。
結仇?
他是魏國公看重的人,曉得事情自然比一般人要多謝,微微一思忖,仿佛明白了什么,腳步微微后退了一些,抱著劍開始看戲。
這仇結的,就挺好。
他身后巡防營的將士就表示看不懂了:“……”幾個意思?
云海居高臨下睇著鄭清巍:“以為跟我李家沾了點兒關系,以為那德妃給皇帝生了個兒子就能在京中稱大王了?還沒從我皇兄手里把儲君之位搶走呢!這么著急著出來唱大戲了?想去皇帝面前鬧是么!”
他嘴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眼底的不屑與怒意亦是越發濃烈:“鬧啊!我還怕你這堆爛肉不成!”
鄭清巍知道云海大鬧過袁家,卻沒想這人竟是個瘋子,當街就敢對朝廷命官動手!
可此刻他亦是清晰的從他和姜琰華的眼底看到了不死不休之意,心底說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正當鄭清巍的難堪與驕傲無處安放時,一聲威勢沉沉的語調從人群里來,給他的難堪帶來一絲強硬的希望。
“還請殿下手下留情!”
琰華微微抬了抬眼簾看過去,來的是鄭家的家主鄭弘辜。
他是位列三孤的從一品少師,有官有職的自是要起身行禮了。
云海緩緩側首乜了他一眼,揚眉譏誚道:“我當是誰呢,原是先帝爺身邊兒伺候多年的鄭少師啊!”
鄭清巍掙扎著想老父親求救:“父親……”
鄭弘辜見次子如此狼狽的被人踩在腳底下,深不見底的眸光閃過一抹古井幽晃的細碎光影,卻依然不動聲色。
同云海行了禮,只厲聲斥道:“住口!時延新喪,你這個做父親的不在家里妥善處置喪事,跑來攪擾楚大人辦案!不知輕重,還哪有一點為官為父的樣子!”
云海一把揪住鄭清巍的衣領,狠狠拽起來:“還是少師大人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啊!”
可鄭清巍的胸膛還被他踩著,脊骨躬起的弧度便帶著斷裂的痛感,額角迅速沁出冷汗,慢慢洇進了發鬢間,沒說一個字都帶著劇烈的纏斗:“殿下已經當眾打了微臣,還想如何……”
鄭清巍痛苦的表情似乎取悅了云海。
他闔眸而揚眉,輕快道:“鄭少師啊鄭少師,你說你這么多學問裝進肚子里,有什么用,到頭來竟生出個不會說人話的畜生來。不如您老來評評理,辱罵郡君,這一頓打該是不該呢?”
眾人無語:“……”你還罵了人家滿門女眷是娼婦呢!
不過沒人敢說出口。
他是皇子可以肆無忌憚罵臣子生出個畜生,臣民難不成罵皇帝出個畜生?
那皇帝是什么?
又不是不要腦袋了!
鄭弘辜如何不知這位爺有帝后幾乎贖罪一般的縱容,在京中簡直就是另一個慎親王啊!
偏他混跡市井,對百姓一向友好,回歸皇室后給一堆人討了封誥封賞,還讓皇帝給京中百姓免了一年的賦稅以示慶賀。
話、他也聽得明白了,是自己兒子先口出不敬的,若是這時候去狀告他一個仗勢欺人,或許百姓還會第一個跳出來罵狀告之人欺人太甚了!
跟這種人去硬碰硬,才是最不明智的。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來若是里邊兒那位不肯松口,李云海是萬不肯罷休的。
又道了一聲“殿下恕罪”,便轉向了門口的琰華,客氣一禮,方慢慢道:“姜世子原宥,都是小兒失禮,老朽代他向郡君致歉,還請姜世子看在他痛失嫡長子、傷心昏了頭腦的份上,還請高抬貴手。”
“一切還是以查案為重,終究楚大人也是背負了不小的壓力,若是能早一些破案,也好讓事情得到平息,你說是不是?”
他這話說得十分客氣,卻也厲害,讓人聽著仿佛是一心一意為著同僚考量打算,實則一字一句都在威脅。
不得不說,狐貍堆里混跡的就是不一樣。
鄭家若是多兩個這種城府的郎君,也不至于就這樣被人裝進套里了!
琰華接著側身避開的動作,又坐了回去,低嘆道:“少師大人言重了。鄭大人急于找出兇手的心情我們都明白,這也是大家所想的。”話鋒一轉,“查案子是重要,為的是給死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可我想著,活著的人的公道也很重要,您說是不是?”
一把長須的老大夫點頭道:“死者已矣,所有的公道也不過是交代給活人的。人活為著一口氣,若是生死有沖突,自然是先給活人一個交代。”
琰華起身一揖:“感謝您的公道話!”
云海又施力將他往上拽了一把,幾乎要把他的背脊骨給折斷了:“給我阿姐道歉!道歉!”
鄭清巍不是十幾二十雖的小年輕,可以把臉面放在一邊。
他在朝中也混跡了十多年,有這地位尊崇的父親,又有生有皇子的妹妹,一向傲氣,今日死了嫡長子,又被人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一口氣憋在心口恨不能殺人泄憤,哪里還肯拉下臉去道歉。
即便痛的冷汗直流,也不肯輕易松口:“殿下不顧身份當眾毆打臣子,威脅臣子給一個嫌犯道歉,即便你出身皇室,身份尊貴,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肯啊!”云海渾不在意他的譏諷,輕輕一笑:“那看來你們鄭家真是沒廉恥的,也無所謂別人怎么罵你們了是么!我這個皇子是市井出來的,是混混!罵人的話我可以從你妻女、父母開始,罵到你十八輩祖宗都不帶重樣的。”
“鄭弘辜,你說,我從哪個開始罵呢!”
琰華嘴角挑起一抹笑紋,似冰面上被陽光罩住的寒氣,有薄薄的影子:“少師大人,您也看到了,我不過是為郡君討要個道歉,可如今是鄭大人同我們過不去啊!您也知道,殿下自小長在市井間,脾氣一向不大好,偏又重情義……他要為自己姐姐討公道,我一介臣子,又能置喙什么呢?”
鄭弘辜好歹在朝五十年了,何曾被人這樣下過面子,但面孔上是半分不顯。
儼然一位懂道理且無奈的好官員、好父親。
心下又不免覺得奇怪,為何這幾個人一直繞著此事不放,仿佛也一點也在乎同僚門庭間的來往臉面?
莫不是背后在施什么手腳不成!
可他們不肯松口,便只能一直糾纏下去,暗紅色的唇用力一抿,厲聲道:“對郡君不敬你還有理了,還不快道歉!時延尸骨未寒,你不思趕緊找出真兇,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