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見她緊緊攥著帕子,那蔥管兒似的指甲幾乎在掌心間變了形,一雙滿含警告的眸子微瞇著,死死盯著葉媽媽。
輕輕一彎唇,看來還是很緊張的呢!
葉媽媽一壁喊冤:“不是奴婢!”一壁轉動著驚恐的眼睛,陡然喊道:“夫人們近前伺候著太夫人,要換下枕頭也沒什么難的!”
元慶氣急之下連咳了數聲,微微蒼白的面孔浮現了一縷珊瑚之色,鳳眸噙了淚色,病弱的格外惹人心疼:“死到臨頭還敢攀咬!”
沁微冷笑道:“污蔑主子你該知道什么后果!夫人們盡心竭力伺候太夫人的身子,只盼著她安好,害了她老人家有什么好處!”
藍氏恨極了沁微的尖銳,一眼撇過去,狠狠道:“不為自己,難保不是為了別人!”
沁微乜了她一眼,不屑道:“五嫂那么積極,該不會只是為了個不知死活的奴婢吧!”
琰華垂眸,正巧看到妻子擱在膝頭的手指微微一動,再去瞧她的神色,卻無半點波瀾,唯有那長長的睫毛微微扇了扇。
她又發現了什么?
榮氏雖出身后族,但因為父兄死的早,族人對她們母女幾個并不好,曾經還想吃她們家的絕戶,若非太夫人出面為她們撐腰,她的母親和妹妹們恐怕早就無處容身了。
盡管不是嫡親的婆婆,榮氏卻從來真心敬重太夫人,如此誣陷于她,不僅僅是讓她無法同侯爺交代,更是抹黑了她對太夫人的孝心。
她蹭的站了起來,尾音里帶著寒風的冰涼之意:“你若再不肯說實話,就只能讓你去嘗嘗那些個老嬤嬤的手段了!”
葉媽媽是府里的家生子,對那些老嬤嬤的手段見得多了,自然曉得人到了她們手里沒有吃不下的苦頭,更沒有吐不出的實話:“不!不!奴婢不去!侯爺饒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侯爺是武將,最不耐這種嘴硬攀咬的戲碼,一揮手:“拖走!”
門外的粗使婆子進來拖人。
葉媽媽拼命掙扎,卻如何抵得過粗使婆子的力道,“七公子您救救奴婢啊!看在孫姑娘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啊!”
五房的七公子元詰沒想到她會喊上自己,微微一怔,旋即橫眉道:“憑你是誰,敢謀害太夫人,便是死不足惜!今日你最好說了實話!再敢胡亂攀咬,你家里的那些性命,可沒人替你擔保!”
葉媽媽半邊身子被拖了出去,掙扎出的滿身黏膩乍然遇了涼風,冷到了骨子里。廊下的燈籠在如煙的細雨里搖碎了一泊光影,如刀扎在眼底。
她狠狠一咬后槽牙,任由牙根下的刺痛彌散在口中:“奴婢說!說!”
粗使的婆子力道甚大,輕輕一拋,人又被扔回了堂屋里。
侯爺冷聲道:“若有半字不盡不實,自有你好果子吃!”
一冷一熱在葉媽媽身上極致碰撞,面色里漸漸浮現一抹異樣的潮紅:“奴婢說實話,只求侯爺放過奴婢的家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侯爺沉沉道:“我只要聽實話,誰讓你算計的這一出!”
葉媽媽的手指向了二夫人:“是二夫人!她恨大公子和大奶奶一回來就搞出許多事,害她丟了中饋便宜了三房!是她叫奴婢做的!”
二爺眉目一凜,冷聲道:“怎么,主子叫下頭人做事還會一五一十的把緣由都交代了?”
二夫人微微泛白的唇用力一抿,冷道:“我叫你做的?你有什么證據?”
葉媽媽的頸項里沁出一層冰冷的死色:“二夫人掌中饋的時候對奴婢很好的,奴婢也忠心二夫人,自然有什么都與奴婢說了!”她似乎很痛苦,用力攥著心口的衣襟:“沒有證據……奴婢肯為她做事,只是她答應了奴婢來日吩咐會想侯爺討了奴婢一家,到時候發還我們身契,做良民。”
繁漪看著她的面孔慢慢扭曲,發現了不對勁,仿佛在忍受極其殘忍的痛苦。
她知道盛煙方才一定是被用了刑,葉媽媽這會子忍痛的神色與盛煙進門時幾乎無異。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被丫鬟的影子遮住的半張面孔分明在發青!
“不對,她服毒了!”
堂屋里的燭火帶著幾分昏黃,眾人微微側身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發青帶黑的臉色,可不就是中毒了么!
正在擬方子的太醫聽了動靜,忙從藥箱里取了銀針過來,診脈、施針,動作極快。
潮紅褪去,葉媽媽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腥臭而發黑。
太醫搖頭道:“是鶴頂紅,沒用了,侯爺有什么快問吧!”
吐了好多血,葉媽媽的臉色開始青黑交錯,有僵死前的殘喘:“二、二夫人讓奴婢把粟玉枕送去給三公子便是打好了主意,萬一、萬一被大公子和大奶奶逃過去了,便讓三公子背下嫌疑!要讓三夫人沒臉繼續把持中饋。”
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血腥氣,在這樣燒著炭盆的空間里,便似一頭沒有形態的異獸,齜著牙直欲將人撕碎。
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息,仿佛是被人掐住的脖子,短促而艱難:“還有……還有、五奶奶,慣會上躥下跳攪和事情,自也有她的嫌疑,誰也不會想到會是二夫人做下的這一切!”
繁漪沉幽的眸睇了伏在地上的葉媽媽一眼,徐徐道:“若是太夫人出了事,必然是要分府的,二爺得回家丁憂,二公子開春恩科也參加不得,二夫人還能掌的哪門子中饋?你要栽贓也不選個好點兒的目標么!”
黑血自唇角躺下,黏膩膩的滴落,葉媽媽做了一輩子的管事兒,油水不知撈了多少,又有留頭的小丫頭伺候著,一身皮膚養的白皙細膩,黑紅與白膩碰撞出極致的妖異與陰冷。
她咬牙冷笑道:“自己得不到的,自也不能叫旁人得到!“
“何況,大奶奶你和二夫人走的親近,誰知是不是有你的算計在里面。只要分了府,侯府沒有主母,中饋還不是落在你的手里。怕是連二夫人也不過是著了你的道而已!何況太夫人這一發作,不就讓人查出病因了么!”
侯爺很清楚,這樣的毒物會被發現是因為有盛閣老在,而不是背后之人特意泄露的!那個人分明是要致太夫人于死地!
那么所有身上有實職的,即將開春應考的,便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她指認二房分明還是在攀咬!
葉媽媽的氣息似乎走到了盡頭,彌散著一股腥臭:“奴婢是活不成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侯爺,奴婢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眼看著葉媽媽也沒幾口氣可喘了,想要她的實話倒也還有機會,而人,最好拿捏的把柄,不是家人就是榮華富貴。
繁漪看了眼侯爺的神色,當機立斷,起身微微一福身道:“父親,這樣心思不干凈的人,也不知她說的幾句真幾句假,今日她死,改明兒也不知她家里的又要心生什么怨懟來害人,把府里攪弄的烏煙瘴氣。”
“不如、葉媽媽的家里全部杖殺,沾親帶故的全部發賣,把姐兒過繼去旁支去,葉姨娘賜死!如此府里干凈了,大家心里也都安心了。”
眼見葉媽媽進氣少出氣多如死魚一般攤在地上不再動了,藍氏微微一松緊繃的面皮,皮笑肉不笑道:“看來葉媽媽說了實話讓大嫂恨上了啊,大嫂未免也太惡毒了!”
繁漪斜了她一眼,抬手慢慢捋了捋鬢邊的珍珠瓔珞:“弟妹這話就有趣了,葉媽媽的話原也不過她自己的揣測。一個害主的奴婢說的話你當了真,可實在不該啊!敢向主子下手,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侯爺看了繁漪一眼,沉默了須臾,忽然道:“準了!我倒要看看,有她做例,誰還敢興風作浪!”
葉媽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仿佛是看到了地獄之門,她張開的瞳孔猛然一縮,掙扎著想支撐起來,但從她身體里散開的氣息讓她只能徒勞地突瞪著眼。
她似乎是想朝某個人看去,卻又不敢去看,便以一副詭異的表情僵在原地。
那個人對她一家子有恩,為其豁出去命辦事她是心甘情愿的,何況那個人答應了的呀,將來會把身契發還給她們的!
良民啊!
他們是姜府的世仆,一輩輩下來,好幾個姑娘都給主子做了妾,他們也一輩輩的做著府里的管事兒,積攢的銀子足以在京里買一座大宅子。一輩子所求,不過是為了掙主子一個恩典,放了家里的男嗣做良民啊!
可走到這一步,若是全家都要被杖斃,她所作的還有什么意義啊!
葉媽媽絕望的聲線陡然揚起:“不!不!侯爺,不可以啊!”用盡全力朝侯爺爬去,胸腔摩擦過青磚石上的地毯,血跡抹的到處都是:“不……不是二夫人,不是的,奴婢說實話,求侯爺不要殺他們啊!都是、都是奴婢的錯……”
閔氏蹭的站起來:“還不快說,到底是誰!”
“是……是……”葉媽媽僵硬而無力的抬起手,顫抖著指向一側,然而還未來得及開口便斷了氣。
死不瞑目!
眾人的眼神朝那個方向看去,有姜元靖夫婦、有五爺夫婦和元慶、元詰夫婦。
就今日情形而言,范圍之內的幾個人,偏偏都是無實職,也不需開春考功名的!似乎,誰都有嫌疑。
但細細一想,卻都明白,若是五房的人或者元慶動的手,定不會是為了自己。
若是為了背后之人,那么只得益,不會受到影響的又是誰呢?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區別只在于,到底是他主動策劃的,還是旁人自作主張了。
這一劑鶴頂紅可真是如及時雨,帶走了葉媽媽的性命呢!
即便大家都知道,卻也不能給任何人定罪啊!凡事有萬一,萬一是有人想討好對方,而獻上的投名狀呢?
可若是姜元靖無此爭奪世子之位的心,又怎么會有人肯遞來投名狀?
似乎是細雨已經停下了,月色瑩瑩驅散了夜空的朦朧,月光投在紫檀木的窗欞上,素白的窗紗有了薄薄的光暈,那樣皎皎的清素流光滲透進來,與昏黃的燭火難以融合。
便似這里的人心,無論怎么裝,終究不兩立。
姜元靖眼底的震驚幾乎難以鎮壓。
葉媽媽竟然把手指向了他的方向!
盡管這個位置還有很多人,可他的嫌疑已經落進去了!
他的目光僵硬的轉向另一側,而那個人撇過他的眼神里有濃濃的警告!
警告自己不要去動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