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嗤她:“真是厚顏至極。”一轉,“你那掌柜倒是挺伶俐的,還真給你查出來了。”
繁漪嘴角淡淡一勾:“查不出來也沒事,我自有辦法讓人出來承認。”
姜柔微微一側首:“怎么?”
鳳梧抬手點了點妻子的鼻,是鎮撫司幾年的經驗讓他的眼睛銳利更甚常人:“沒發現遠叔說紙包里是空的時候,袁致蘊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么?”
姜柔恍然:“所以連山居的掌柜在四爺爺的人去搜之前,已經把小廝身上的紙包換下了?”
繁漪暢快一笑:“海子是慣偷,他要是想偷什么換什么,當下尋常是沒人能察覺的。我讓他把小廝身上剩下的毒藥都偷偷放在袁致蘊長隨身上了。”
姜柔只覺這個名字好似在哪里聽過:“海子?撿回來的那個差點被袁家殺死的偷兒?”
繁漪點頭,“就是他。”
姜柔笑道:“倒不怕被人認出來?”
繁漪徐徐抬了抬手,落在晴線里,瑩潤的冷白:“江湖市井里混跡的,沒點兒本事怎么行。他有一雙易容的巧手。”
姜柔眼眸一亮,很是感興趣,想著回頭找他去玩兒玩兒。
繁漪長吁如嘆,“倒是這個姜元靖倒是有些意思,很會選人。一計若成,得益的是他。若不成,很顯然他很了解袁致蘊這個人,一定還會再出手為自己挽回顏面。得益的還是他。就算失敗,言語間稍稍一暗示,還有個姜元陵當替死鬼。一箭三雕啊。”
姜柔明媚的眼兒微微一挑:“平日里各家公子來往,姜元陵可比姜元靖活躍多了。旁人自然先回想到他去。你覺得姜琰華對上他,能不能贏?”
繁漪低下細白的頸,秀眉輕顰,在投進的忽明忽暗光線里,似寒鴉飛翅,欲飛難飛,在眼下覆了一層薄薄的淺青色影子:“若是贏不了,也只能怪他自己無用。”
姜柔嗔了她一眼,語調里盡是笑話她的口是心非:“嘖嘖,真是狠心呢!就不知到時候真出了事兒,是不是也能這么狠心的不管不顧呢?”
沈鳳梧無奈的捏了捏妻子的耳垂,微微瞇起的眼神落在繁漪神色,眼里有細碎的光,仿佛能刺破她眼底的沉幽微冷:“自然是不舍得的,否則今日便去拆穿了袁致蘊又如何?”
姜柔眼珠兒一轉,已是了然,偏又擰了一目疑惑望著丈夫。
鳳梧好笑的抿了抿唇,配合道:“盡管伯父有侯爵的尊榮,袁家勢力亦是盤根錯節的復雜,又都是文官,嘴皮子自來比武將厲害。妹妹還不是怕兩家撕破了臉皮,琰華在官場上被袁家的人掣肘使壞么?”
姜柔好不夸張的一副恍然大悟:“也是啊,咱們這位慕姑娘連姚氏這種使慣了陰謀算計的大家婦、還有權勢不低的姚家,都能捏在股掌之間的,區區一個袁致蘊又待如何?那包藥袁致蘊總會察覺到,給他個警告,若是再動,自也能讓他徹底消失,對不對?”
繁漪心底莫名晃蕩了一下,似住下了一只貓兒,調皮的滲出爪子撥動著她的新房:“……”你們能說,你們繼續。
姜柔伸手去挑她的下巴,左瞧一眼,右瞄一目:“哎呀呀,難怪姜琰華對你如此念念不忘,怕是失去了之后才曉得,一朵只能欣賞的水仙在這樣的算計里,也便只能哭哭啼啼了,還是咱們家里這只披著桂子溫柔的小狼崽子才是最叫人離不開的。”
繁漪不客氣的拍開了她的手,嗔了她一眼,撇開了面孔:“……”怎么就那么不想說話呢!
慕、楚、姚三家在外人眼里一團和氣,繁漪攪弄風云的手腕旁人自然是不知的,而知道內情的慕家、楚家自是不會說出去什么,姚家本就是理虧,更是不敢說什么的。
姜元靖雖曉得些,卻也不曾真的將她放在眼里,畢竟于他而言姜元赫本也是個愚蠢的,能算計了他,也不算什么本事。更何況還得是她自己的性命搭進去才成功。
便也不會特特去提醒袁致蘊,是以,對付她的時候那些人便總是輕敵的。
只是有了今日一出,往后若再起波瀾,就未必如此輕易解開了。
琰華下衙時正在下大雪。
甫一處衙門便聽來送傘的長春說起今日鴻雁樓之事,急急忙忙去了沈家。
面對她的冷面疏離也不能叫他褪卻,直直將人擁在懷中,明曉得她無事,卻非要看到了她,如此感受她溫暖的氣息才能安下心來。
而那邊兒,袁致蘊栽贓不成,又讓自己沾了疑影兒,可想袁家二房如今的著急了。
趕緊安排了“真兇”不著痕跡的出現在胡祡雍查案的視線里。
“真兇”起初自然是嘴硬萬分的,隨后在刑具之下便也很快什么都招了。
大抵意思便是袁致蘊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刺痛了“平民百姓”的自尊,瞧著他冬日頻頻往連山居買山貨,便起了心思,想給他下點好東西叫他吃點苦頭。
那日趁著袁致蘊長隨與人說話的空檔下的手。
也是他威脅小廝攀咬慕繁漪,好叫慕家與袁家對上,讓御史臺的人盯住袁家,給他出出氣!
就在大家都以為案子結束的時候,關在大牢里的小廝卻被人毒殺了。
于是,坊間對“平民百姓”的認罪都有了新的解讀。
那小廝定是曉得些什么的,否則案子都判完了,他不過攀誣之罪,打了二十脊杖,關個數月便也是了,殺他做什么?
袁家怕人又把懷疑指向兒子,少不得又“安排”些什么。
于是很快坊間便又有傳言,說見過被毒殺之人的家人于偏僻陋巷里見過某戶高門家的公子。
這公子是誰,說的不清不楚。
有猜測是慕家的政敵,有猜測是袁家的政敵。
自然也有猜測姜家門里那位從未被算計過的姜公子。
姜元陵于心底咆哮:“……”死你們的大爺!
十一月二十八是楚氏的生祭,慕家的馬車一早就來了沈府接人。
三位老夫人一同陪著繁漪去法音寺給楚氏上香。
年底的寺院里人來人往頗多,一路便遇上多家常來常往的人家,看到她皆是驚訝不已,紛紛感慨老天愛捉弄人,白白叫人肝腸寸斷了半年時光。
老人家則都含笑表示都是老祖宗與神佛保佑。
上過香,拜過佛菩薩,用了齋飯,三位老夫人便同另幾位夫人一同去聽主持講經。
鳳梧與姜柔新婚正是黏黏膩膩的時候,繁漪也不想去做那燭火明亮的,便一個人往林子里去走走。
即便是在深冬,林子里依然有大片大片的花開的正盛,遠遠瞧去金黃一片,緋紅一梭,十分熱鬧。
一枝茶花斜里橫生而出,悠然蜿蜒,擦過她素白的面頰,襯出幾分明媚的嬌俏,淺棕包裹著粉嫩一尖的花苞乖巧柔順的躲在盛放的粉紅霧白之后,似有濃妝出絳紗,行光一道映朝霞。
英英翠翠的葉于金色的晴線里迎風颯颯,撲面而來的是它濃郁而清冽的香味。
這是時隔半年之后,繁漪第一次這樣不需喬裝改扮的走出大門,此刻悠緩走在法音寺佛香縈繞的小徑上,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晴云和冬芮陪在她身側,南蒼離了不遠處跟著。
默了許久,冬芮終于忍不住道:“姑娘,我好像看到了姚家人今日也來了。”
繁漪斜斜睨了她一眼,淺紫色如意紋的氅衣領口出了一圈細細的風毛,白絨絨的輕輕拂在小巧的下巴上,溫柔而清孤:“來便來吧,這是寺院,哪家來不得。”
冬芮揪著夾棉的云緞小襖,擔憂道:“她心心念念的盼著與李家退親好嫁給公子,如今風麟不見了蹤影,您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忽然又出現了,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懟著您呢!”
繁漪淡淡一嗤,并不在意:“她怨她的,與我何干,我又沒欠她的。她想動我,且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