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明亮的洞房里傳來夫人奶奶們取笑著,撒帳歌在含笑的語調里沉穩的繼續著。
新娘子含羞帶怯的余光睹見屋頂的洞后的一張張姣美臉蛋,眨眨眼,低了低頭,似乎在想,是不是錯覺,又望了眼屋頂,然后目瞪口呆:“……”
繁漪望天,天際尚有流霞未退,光線都是緋紅的明艷和喜氣,落在一群衣著明亮的姑娘們身上,美的好似大片大片的石榴花。
然而這樣的美,總叫她覺得是錯覺。
溫柔含羞?
氣質高貴?
她是不是從前對高門貴女的理解都是錯誤的?
好吧,爬屋頂的貴女的氣質依然很高貴,起碼非常的賞心悅目。
慕孤松是正三品的大員,她倒也時常見到那些宗室或百年名門里的閨秀,只是從前也不過是認識,玩不到一處去,從不知背后的她們竟是如此的……“普通人”,甚至帶著小小任性,如此可愛。
“這沖擊力,堪比新娘大妝的白面與紅唇啊!”
耳邊傳來一陣低然的輕笑。
繁漪轉首看過去,瑩然一笑:“徐公子。”
徐明睿輕搖著一把白玉骨扇站在屋脊上。
扇面是山川景致圖,描繪的簡約而大氣,淺青色的袍角在輕緩的腳步下悠悠晃動,舒朗的眉目落在明艷的晚霞里似被浸潤透了的暖玉,美的奪目。
他輕輕笑道:“不然慕姑娘以為這些丫頭該是什么樣子的?”
繁漪屈膝坐在屋脊上,碧石藍的裙擺在鞋尖出垂順成一道青嫩雅致的弧度,歪頭似是思量了一下:“從容貴氣?舉止閑雅?”
搖了搖頭,忍不住笑起來:“不知道,或許就是現在這樣的,再高貴也只是愛嬌愛鬧的姑娘而已。”
徐明睿在她身畔坐下,折扇一下一下的扇著,帶動了一縷清涼在兩人的身上,含笑道:“聽云歌說你小時候也是調皮搗蛋的很?”
繁漪的目光落在屋頂瓦礫交疊的縫隙里冒起了一株指長的嫩草上,披在余暉里呈了淺淺的黃,目色在那搖曳的影兒中飄得有些遠。
嘴角抿了抹笑意:“上樹掏鳥窩,下水摸魚,若不是有長輩攔著,我估計會拿炸藥把池塘給炸了,好多捉些魚烤來吃。”
“倒是看不出來啊!”溫軟的風拂起他玉冠下的發絲,徐明睿驚訝挑眉:“你會制火藥?”
繁漪揚了揚頭,體會六月喜慶之日最后的一抹溫色霞光拂面,輕笑道:“應該不難吧?小時候什么都好奇,閑書里瞧著了便悄悄弄了來試。大哥哥有沒有告訴你,我把父親的書房給炸塌過?”
徐明睿愣了一下,暢意的笑:“你這程度倒是和姜柔有的一比了,難怪能合拍了。長大了,倒是嫻靜起來了。”
嫻靜么?
繁漪不置可否的一笑。
徐明睿的眼神落在她頸間脂粉都遮不住的傷痕,笑意斂了斂。
他自然知道,性情若非到了絕境如何能變,不過是肩頭壓了太多的東西,沉重的鬧不動了而已。
扇沿挑開飛揚在她眉目前的青絲,“深口的顏色還是有些深,姜柔給你的藥還在用么?”
繁漪收回望著最后一抹淡青色被夜幕吞沒,月色接手了這片天地。
微微避開身,淺笑道:“用著,沒有兩個月用下去哪里能看得出效果來。”
淺坐屋檐,帶著閑和如風的笑意,徐明睿從袖中取了一支描繪精致的掐絲琺瑯的圓缽遞過去:“知道今日會遇見你。這是回賀得來的深海珍珠,請人磨了細粉,叫太醫配制了養顏霜,配合著姜柔給你的膏子一起用,或許效果會好一些。”
月色下繁漪桂子般的容色蒙了一層清淺的月色,如深山里花葉下潺潺的清溪,搖了搖頭:“太貴重了,無功不受祿。”
徐明睿溫潤的笑意好似初冬的溫泉,有溫情于水面流轉,幾將人溺了進去:“若是慕姑娘覺得不好意思,回頭也可贈我一件什么好做回禮。”
繁漪回避他的目光,這樣的眼神不管今生前世她都沒有遇見過,可里頭的意思到底還是明白的。
姜柔不知何時竄到了二人身后,探手拿了東西裝進了她的袖袋里,輕快道:“做什么不要。”末了,朝她一陣擠眉弄眼,“熱鬧些更有趣。”
沾了他溫馨溫度的圓缽貼在手腕內側,有些燙,繁漪有些無語:“……”
可再把到了袖袋里的東西還回去,似乎也不大合適。
縣主娘娘于夜風中在屋頂站的直直的,雙手叉腰的望著下頭,似乎在尋找什么,須臾便是眸色一亮:“好了,熱鬧看完了,我要去找沈某人去玩啦!繁漪交給你照應著啊,我到開席了來接人!”
說罷便躍了下去。
繁漪紅唇微張:“……”什么操作?說好的要照應我呢?
徐明睿十分仗義的給她指了道:“在大廳和三叔在一處。”
刷刷刷。
繁漪似覺眼前一花,便看著溫文秀雅的貴女們皆是身姿輕盈的下了屋檐。
最小的那位看著不過十一二歲吧?
泠泠月華下夜風微微卷起她們輕柔的衣角,宛若謫仙降世。
繁漪目瞪口呆的看了眼自己小心翼翼的腳步:“……”
徐明睿道了一聲“失禮”,攔過她的腰便穩穩將她帶了下去。
繁漪繼續懵懵的:“我、我現在學還來得及么?”
那群姑娘們端著秀雅而潤澤的笑意,十分爽氣的表示要教她,但是吧,得拜師。
于是莫名其妙、模模糊糊的被灌了十數杯的酒,拜了好幾位師傅。
拜師宴?!
繁漪一雙沉幽的眸子里全是酒,如積了一汪月色清泉:“……”一定是我進入這個圈子的方式不對。
席面過去便是很快的散場。
在到了影壁時遇見一位眼生的夫人瞧了她半晌,面上淡淡,隱隱卻能從那雙久病而昏黃的眼底看到幾分厭惡與恨意。
繁漪的腦子泡在了酒里,轉了許久才想起來,原是那邊的那位夫人了。
不能怪她想不起來,前世活著的時候也不見見過一回,她死的時候,這位夫人的遺體怕是已經化了白骨了。
可恨她做什么?
孩子又不是她生的!
哦,一定是聽到消息說“慕家四女與那私生子交好”的消息了。
見不著正主兒,就拿她先出出氣?
好吧,反正她也沒辦法捂著她的眼睛,叫她別把那樣的眼神放在自己身上,愛恨就去恨好了,左右傷的又不是她的身子。
索性酒氣尚未上頭,那位夫人傲著身段也沒有來說什么,靠著晴云的攙扶好歹穩穩上了馬車。
沒有出丑,很好!
馬蹄兒“嗒嗒”行了一段路后漸漸稀落了下來,想是到了分岔路口。
上弦月悠然懸在天際,潑灑了銀白而幽蘭的月色在天地間,路邊的一小片林子里稀稀落落的落下斑駁如星子的光華。
茜色的車簾在夜風中優雅地飛舞著,碩果盈枝的銀紫色紋路幽幽閃著淺淡的微亮,映在繁漪微傾的面頰上,清泠泠的,仿若梔子開在初秋的風里。
酒真是個好東西,能讓一顆不得停歇的思緒停止了旋轉,繁漪迷蒙著眼望著窗外,只靜靜的看著所見的朦朧景致。
“你還好吧?”
是溫潤和澤的男音,繁漪懵了一下,停頓的腦子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恩?誰?”
晴云正要提醒,外頭響起幾聲清澈的笑意:“你大師傅。”
大師傅?
繁漪掐了掐眉心,無語的望望月,沒錯,鬧起拜師的就是這位。
結果她們那處的熱鬧直逼了新郎官挨桌敬酒的熱鬧。
連晉陽公主殿下和柳少夫人都來湊熱鬧,估計今晚之后她就出名了。
原以為長輩見了會勸一勸,沒想到兩位年輕的夫人還來起哄。
她終于知道姜柔飛揚爽朗的性子來自于誰了,亦舒、恩,難怪也有那潑辣的一面!
“徐公子。”
路上的落葉在徐明睿的笑聲中貼著地面沙沙而動:“還好,沒喝傻了,曉得我是你大師傅。”頓了頓,笑意似乎微微斂了些,“坐好了,有客人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