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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早開始,神京的天空便陰沉沉,午后便下起了細雪,隨著夜幕降臨,雪愈發密集了,雪越下越大,地面上的積雪已經能淹沒腳背了。雪霧茫茫,
一丈外便看不清對面的情形,寧榮街上一片寂靜。
寒風呼嘯,卷起一團團雪花,撲打在執勤的銳士營軍卒的臉上,馬上就二更天了,該有人來換防了,
寧國府門前的幾個軍卒動了動,活動手腳,
嘴中罵罵咧咧,他們多是京畿人,今年這么大的雪讓各家都遭了災,這時,寧榮街街角竟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壓雪聲,片刻,一盞燈在雪霧中發出微弱的燈光向這邊飄過來了。
帶隊軍官抽出了腰間佩刀,眼微咪,這才看清是一輛馬車,周邊跟著一隊九個騎兵,軍官望向馬車上的燈籠楊府。
軍官立刻反應過來了,明白這是原內閣首輔楊漣的馬車。
馬車在西梁王府前停下了,趕車的老漢撣了撣身上的雪,插了馬鞭,從馬車上跳下來,
走到值夜軍官面前,“我家老爺有急事要拜見王爺。”
說著,
從懷中掏出一張名帖遞過去。
片刻,
西梁王府的側門打開了,王府長史兼管家賈忠快步迎了出來,老遠便拱手道:“首輔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里面請。”
楊漣從馬車上下來,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回了一禮,笑道:“長史說笑了,老夫如今已不是朝廷官員,以后萬不可開此玩笑。”
說著,上前一步,小聲問道:“沒事先打招呼,王爺可有空?”
賈忠忙拱手道:“王爺已經在書房等待,首輔里面請。”
楊漣點點頭,“勞駕了。”
不多時,賈忠便領著楊漣來到了賈琦的書房門口,“王爺,首輔到了!”
“大雪天,您老怎么過來了!”
賈琦走出書房,
熱情道:“有什么事您老說一聲,
小子立即登門聆聽教誨。”
楊漣嘆了口氣道:“你小子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還聆聽教誨!”
賈琦呵呵一笑,連忙擺手道:“小子就當您是在夸贊了,外面冷,快請屋里坐!”
兩人進屋坐下,賈琦命婆子上了兩碗好茶,他自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您老這么晚過來,想必是為了白天文淵閣內的事情來的吧。不知是哪位去找了您?”
楊漣苦笑一聲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誰去了楊府,話又說回來了,就算沒人去,我也會在得到消息之后來找你,不論時間有多遲。”
說到這,又嘆了口氣,接著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要不行了,來你這之前喝了一大碗參湯,否則肯定堅持不住。”
賈琦一愣,怔怔地看著臉色蠟黃的楊漣,從他身上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氣,這是將死之人身上特有的氣味,這老小子拖著病軀來,不會是想碰瓷吧。
沉吟了一下,便問道:“天色不早了,您老有什么話就說吧。”
楊漣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客套了,直接說道:“朝中黨派林立,特別是文官集團,先帝借著幾次戰事打散了江南、山東兩大文官集團,原本是件好事,可惜天不佑大漢,先帝先是中毒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來又不幸仙逝,一夜痛失兩位帝王,這可不是盛世之相。吳邦佐是個孤臣,他壓不住這些野心之輩,陛下年幼,就算十五歲親政,也還有近十三年的時間,太久遠了,這么長的時間足夠這些人結黨營私了,以后要再想將他們打散就不容易了。”
說到這,楊漣試探地看了賈琦一眼,他的言外之意,便是想讓賈琦表個態,可惜,賈琦并不肯跟著他的思路搭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過也清楚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便接著道:“今夜我來是有兩件事情請教王爺。”
賈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首輔請說,哪兩件事?”
楊漣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道:“對于目前中原戰事,王爺有何看法?”
賈琦沉思了片刻,道:“一盤散沙,毫無章法,如果沒有一個掌控全局的統帥,不知何時才能徹底擊潰叛軍,平定叛亂。”
楊漣贊許的看了賈琦一眼,對于賈琦能說出如此公允的話,他很欣慰,點點頭笑道:“河南的戰事還好說,畢竟朝廷集結了這么龐大的軍隊在那里,最多就是拖延一段時間而已。可是內閣就不一樣了,一盤散沙,為了獲取更大的權利,他們肯定會結黨營私,到處傾軋奪權,這樣一來就會將整個朝廷搞得烏煙瘴氣,他們會為了反對而去反對,一旦失去底線....”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擔憂,“不要懷疑,這是真的,而且可能性越來越大。如今就連李守中和孫玉麟都懂得權衡、退讓了,個個我字當頭!”
賈琦默默點頭,沉吟片刻問道:“首輔的意思是說,內閣的黨爭會使朝局陷入了混亂之中!”
楊漣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本奏章,遞給賈琦道:“你先看看這個。”
賈琦接過奏章隨手翻開,不由微微一怔,竟是孫玉麟保舉賈政為工部尚書的奏折,合上奏折,笑了笑道:“這個與閣老剛才所說有關聯?”
“嗯!”
楊漣點了點頭,笑道:“存周是個君子,雖說有些愚拙,但拙能勝巧,再加上他的勤勉,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的事業來。”
賈琦卻搖搖頭,“心善是他最大的軟肋,他卻會成為賈家的軟肋。”
“王爺說的不錯。”
楊漣淡淡一笑道:“這就與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情有關了,你該清楚文官集團背后是怎么議論你和賈家的。”
賈琦的眼睛不由瞇了起來,自打遼東歸來之后,文官集團對自己和賈家的猜忌詆毀就沒有停息過,先是以李潞為首的江南文官集團,后有孔方巖等人,到現在以李守中為首的國子監清流,可以說,從南到北,文官士大夫都和自己有過節,當然,有些人的墳頭草已經長了好幾茬了。
“首輔有什么話就請直說。”
“府上的大老爺,我就不評價了。王爺近兩年城府心機是越來越深了,不說別人,老夫都感到心悸。我聽孫閣老說,王爺本打算將整個京營全部控制在手中,這個想法我覺得很不妥。”
“有何不妥?”
“不知王爺有沒有算過,銳士營本就有三萬精兵,城外還有兩個車營,這就是四萬多人了,再加上半個前軍都督府,對了,左五營也是王爺一手拉扯起來的,這么一算,明面上王爺就掌握了近六萬人馬,這還僅僅是京城,放眼整個京畿、江南還有正在平叛的河南,對了,還有九邊,這么算下來,王爺直接掌控和間接影響的總兵力不下于二十萬了,二十萬兵力啊!不得不讓人心悸啊!”
說到最后,他的臉色有些沉重,嘆息道:“如果是先帝在位,這都不是問題,可惜,天不佑大漢,一夜失去兩位君王,皇室、宗室子弟又接連遇難,皇帝又年幼,如此情景不禁讓人想起了前漢王莽。”
說到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眼角余光卻有意無意地向賈琦瞥了一眼,看著面無表情的賈琦,他幾乎要忍不住仰天長嘆了,放下茶碗自言自語道:“老夫到是更愿意相信王爺會是周公,最不濟也會是前漢霍光。”
賈琦心頭凜然,不動聲色問道:“首輔就這么相信我,就不怕再出一個曹魏。”
楊漣怔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他才嘆了口氣道:“雖說兩漢有不少相似之處,但根本上還是有區別的。王爺雖說掌握著不少兵馬,但是整個大漢卻沒有出現前漢那樣的軍閥割據,只要不出現前明那樣一瞬間擊潰中央朝廷的情況,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起兵造反,就是王爺也不敢,這天下的人心還是向漢的。”
賈琦淡笑道:“首輔這一番話將我給繞糊涂了。”
這時,楊漣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親切的笑意,“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我的意思。”
“不說這些了!”
賈琦擺了擺手笑道:“天色不早了,您老身子又不好,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楊漣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賈琦,微微笑道:“放心,老夫是個戀家之人,不會死在你這里的。”
兩人對望一眼,皆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楊漣注視著賈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有沒有不臣之心,我不知道,但作為大漢的臣子,預防一些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是臣子的本分。所以來之前我寫了一份奏章并謄抄了兩份,分別送進了慈寧宮、坤寧宮和鳳藻宮。”
賈琦倒吸了一口冷氣,他還真沒想到這個老東西這么狠,沉思了片刻,忽然笑道:“這么說來,首輔這是來警告我的。”
楊漣欠了欠身道:“王爺宰相胸懷,肯定不會和老夫計較這些。”
說完,頓了頓,又接著道:“王爺放心,老夫自認為還算是個君子,并沒有在奏章中特意去污蔑王爺,且沒有刻意夸大事實,只是將一些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并且給宮里提了些建議,當然會有一些手段來預防,比方說,存周入朝參政,王爺能看清的,內閣也能看清,他即是賈家送出去的一個軟肋,亦是調解內閣與賈家的緩沖,恩侯為人行事太過于霸道狠辣了些,兵庫司上下被他洗了個干凈,這讓很多人心生不滿。這其中就有不少勛貴一脈的人。兵庫司研制的火器太過重要了,不能就這么被賈家攥在手中,你們必須讓出來,必要之時,由內閣、兵部和內務府共同掌管。”
“圖紙和工匠必須掌握在兵部的手中,否則此事免談。”
楊漣凝神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問道:“我聽說,賈家商會正在與西夷人商議準備購入一大批火器,不知是何原因?”
賈琦的眼睛瞇了起來,笑道:“您老是打哪聽來的消息,這么不靠譜!”
“我就說這是個假消息。”
楊漣淡淡一笑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不等賈琦開口,他便起身說道:“眼下外頭的風波可是不小,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接下來內閣會出手遏制賈家的勢力,希望你以大局為重,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樣對大家都好,當然,如今伱手中握有的軍權他們不會去碰。文官好名逐利,之后肯定會為了爭權奪利傾軋,我希望你能在關鍵時刻壓制住他們,不要讓他們的野心毀了整個朝局。”
“可如果他們借機繼續清洗軍方其他勢力怎么辦?”
“這一點絕不會!”
楊漣淡淡一笑道:“內閣打壓賈家,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賈家是外戚,而不是因為王爺掌握了多少兵權。勛貴軍方掌握再多的兵權,說到底都是皇室的馬前卒,而掌握軍權的外戚則不同,因為歷朝有著太多的教訓了。”
說完,他便告辭而去,賈琦一直把他送出儀門。
楊漣走了,賈琦回到書房慢慢坐回書案前,想著楊漣提起的賈家商會的事情,明白他在提醒自己,賈家商會有了東廠或繡衣衛的探子,而且地位不低,立刻寫一封信,出門找到賈順,“你親自去一趟金陵,將這信交給吳磊兄弟倆。”
賈順答應一聲,拿著信匆匆去了,賈琦背著手望著賈順背影走遠,忍不住冷哼一聲。
大雪下了三天,已經漸漸地停止,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文淵閣偏殿內,首輔吳邦佐剛剛從通州趕來,一路上他見到了很多逃難的災民,也顧不得休息,便召集內閣與六部官員商議賑災之事。
就在這時,楊府傳來了楊漣病逝的消息,實在是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稟報的楊家小廝一連說了三遍,內閣眾臣才反應過來。
剛病情好轉便來處理戶部政務的宋溥一瞬間變成了雕像,嘴張得老大,手中的茶碗掉落在地,他只覺身上的力氣在流失,眼前一黑,仰面朝天倒下。
賈琦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接到楊漣病逝和戶部尚書宋溥暴斃的消息,相對于前者,賈琦卻更加關注宋溥的暴斃,因為這個人在某種程度上,算是楊漣的繼承者,楊漣做夢也沒想到,宋溥會在他死后不到半個時辰便暴斃而去。
宋溥的暴斃意味著楊漣的后手全部落空了,有宋溥這么一個強勢的戶部尚書在,楊漣制定的一系列政策還能繼續下去,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延緩楊漣口中所說的朝政亂局,可惜宋溥竟暴斃了。
大漢將快速進入一個不穩定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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