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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到處白茫茫一片,此時已過了辰時中,天依舊昏昏暗暗,神武門前架起了火盆,沖天的火光照著雪花從天空中飄下來,這時,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壓雪聲,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在十余名禁軍的護衛下向神武門這邊駛來。
馬車里,楊漣一直在沉思不語,他想了一夜,終是沒想通小皇帝在這件事情上扮演了何種角色,此時他在思考高巍之死給皇室帶來的影響,雖然很多人都在懷疑是肅親王劉恒所為,但他清楚,小皇帝動手的可能性更大,
別人都會陷入一個誤區,那就是小皇帝沒有動手的能力,然而他卻清楚小皇帝有這個能力,因為駐守房山的禁軍將領張仲元早就倒向了小皇帝。
隆治二年韃靼人攻破紫荊關之后,隆治帝便在房山駐防了一支一萬五千人的禁軍,如今的守將是禁軍副將張仲元,他是得了隆治帝恩典才被簡拔為禁軍副將,所以一接到小皇帝的親筆書信立刻上書表示效忠與他,其麾下禁軍一部分是當年的羽林衛,剩余的軍卒全是跟隨越國公從陜西戰場歸來精銳,別說是這些禁軍了,就是如今經過摻水的前軍都督府都不是這部兵馬的對手。
高巍之死對于宗室和朝臣之間的影響非常的大,但是對于小皇帝來說好處遠遠大于眾人的猜忌,首先就是田地改革將不會再有任何阻力,他會收取天下民心,其次便是宗室與朝臣之間的沖突,
太皇太后因為大宗正的影響站在了宗室這邊,這讓眾臣心中非常不滿,
最直接的結果就是,百官不再信任慈寧宮。
馬車在大街上緩緩行駛,忽然,馬車停了下來,神武門守將湊到車窗邊低聲道:“首輔,辰時初李閣老、孫閣老還有宋尚書都派人前去文淵閣告假,今兒他們都不會前來上衙。昨兒是鎮國公值夜,到現在還沒出來。”
聽了這話,楊漣拉開車窗,問道:“除了他們可有其他人遞了折子。”
“這...”
楊漣見他欲言又止,便知六部衙門都有官員一早送來了告假的奏折,看樣子還不少,牛繼宗估計正在處理此事,想到這,瞥了那守將一眼,嘆了口氣道:“再有前來送告假奏章一律不給進,另外你派人前去李閣老他們幾位家中替我捎句話,
就說請他們以大局為重,不要為一時之怒而壞天下之事,河南還有叛亂未平定,
陜西的災民還要安置,京畿受災百姓也要賑濟。”
“這個....呵呵!首輔就不要為難我了,您還是派在內閣當差的各部主事前去傳話吧。”
說到這,那守將忙解釋道:“不是我不尊您的命令,只是,那些人提前說過了,今日他們會去給高大人和蔣大人吊唁,我要去,指不定會被噴成什么樣子呢!”
“哦!那好,你在這守好宮門,不要再放一本奏折進去。”
說完,楊漣微微一擺手令道:“走,直接去養心殿!”
他本來是想直接去文淵閣,現在他已無心處理政務了,他隱隱猜到李守中等人打算干什么了,他們肯定準備抬著棺材來堵神武門,如果不能在午時之前安撫好百官,事情將會越鬧越大,不見血,這件事情是不可能平息下去了。
楊漣雖然也是保皇黨,但他和宋溥、高巍這樣的人不同,宋溥是干實事的孤臣,高巍是那種心懷百姓天下蒼生的君子,而他楊漣就不同了,他是對隆治帝劉弘忠心耿耿,是劉弘最信任的人之一,出于對劉弘的忠心,所以他才會對睿親王劉恭表現出極大的敵意,在發現他有不軌之心后,更是力主將他除爵圈禁。
劉胥作為劉弘的親子,他也一如既往的支持與他,更是為此拖垮了身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
養心殿,楊漣在兩個小黃門的攙扶下走進了劉胥的小書房,楊漣面見劉胥有兩個目的,第一便是驗證他內心的猜測,這非常的重要,他想知道小皇帝內心的真實想法,這不僅僅是為了解開他心中的疑慮,同時也可以讓他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憤怒的百官。
第二個目的就是快刀斬亂麻,借著機會處理掉黃錦這個大麻煩,昨日的事情可以說是他一手推動的,雖說他有著正當的借口,但這都不可以遮掩他的險惡用心,留著他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來之前,他去了位于公侯街上的輔國公府,面見了老國公秦威,當看到臥床不起的秦威,他驚呆了,這才幾日未見,原來高胖威武的秦威竟然被病痛折磨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當他將昨日的事情告訴秦威后,這位老國公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意味深長地笑意,在一番追問下,秦威才吃力地問了問乾清宮的情況,秦威一連說了三遍,他才聽明白秦威的意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久沒有聽到乾清宮內的消息了。
楊漣一邊胡思亂想,很快便來到了養心殿的大門前。
“首輔請吧!陛下在小書房等您。”
這時,楊漣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問道:“蘇總管,最近陛下可有去乾清宮探望上皇?”
“這...首輔不要為難雜家。”
蘇培盛小心地瞟了眼左右,“數日前去過,但是沒能進寢宮。”
楊漣點點頭,便走進了養心殿,一名小黃門立刻稟報道:“陛下,首輔來了。”
“請進來!”
楊漣慢慢走進了小書房,只見劉胥正在寫著些什么,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臣參見陛下!”
“首輔請坐。”
劉胥抬起頭,微微一笑道:“首輔請稍等片刻。”
說完,繼續低頭書寫。
劉胥這是在給張仲元回信,一炷香之前他收到了房山遞來的急信,張仲元在信中說,房山三里外發現了銳士營的哨探,他懷疑銳士營的哨探發現了什么線索,否則不可能明知道房山有禁軍駐扎還往這邊探查。
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劉胥一連看了三遍,這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這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危機,如果被銳士營的哨探發現了線索張仲元就保不住了,高巍之死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原本可以輕松解決卻因為慈寧宮的介入變得復雜起來,另外他也沒有料到百官們會如此執著,特別是肅親王府前的慘案他應對失策,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他命人將老太監黃錦找來,當面質問他為何要這么做,可惜這個老太監一句按照宮里的旨意辦事將自己摘了個干凈。
李守中、宋溥、徐乾學等一眾官員請假吊唁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這讓他陷入了被動之中,他明白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安撫好百官,朝廷將陷入混亂之中,如果這個時候后在爆出張仲元的事情來,一切就都完了。
過了很久,劉胥放下筆,滿臉笑容道:“首輔的來意朕已經知曉了。”
“陛下準備怎么處理此事?”
楊漣不露聲色地問道。
劉胥沉思了片刻,便起身對楊漣躬身施禮道:“還請首輔給朕指條明路!!”
楊漣一驚,忙起身制止,道:“陛下千萬不可!此事....”
這時,乾清宮副總管太監蘇培盛飛奔而來,老遠便氣喘吁吁喊道:“陛下,出大事了!”
“放肆!”
劉胥見蘇培盛如此慌張,沉著臉道:“朕正在和首輔商議政事,如此不懂規矩,再有下次,朕剝你的皮。”
蘇培盛被嚇得不敢多言,劉胥又重重地哼了一聲,這才問道:“說,到底出了何事?”
“剛傳來消息,高大人長子高斌死了!”
實在是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劉胥狠狠地將御案上的鎮尺向地上一扔,厲聲道:“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銳士營哨探尋回了高大人的頭顱并送回了高府,高斌見到頭顱情緒激動,之后便沒了氣息,太醫說,說高斌本就身受重傷,所以,所以....”
“那銳士營有沒有發現兇手的蹤跡?!”
“沒有,不過據哨探說,兇手可能不是步軍營...”
聽了這話,劉胥又慌又亂,似乎想起什么事,他忽然抓住蘇培盛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去,你立刻去將老國公請來。”
“老奴遵旨。”
蘇培盛躬身一禮剛要走,楊漣卻叫住了他,“蘇太監不用去了,昨兒我去見了老國公,他重病臥床,根本無法起身。”
“陛下!”
蘇培盛見劉胥沒有反應,便忍不住出聲提醒他,劉胥表情沮喪,他嘆了口氣道:“你們都下去吧,朕想單獨與首輔說兩句話。”
“是。”
蘇培盛躬身一禮,帶著兩個小黃門快步退出了小書房,接著外面傳來了殿門關閉的聲音。
“陛下?”
劉胥半天沒有吭聲,楊漣忍不住說道:“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刻,要抓緊想辦法,否則事情傳開了,就不可收拾了,要知道,已經死了十一名官員了,這件事不能在這么鬧下去了。”
“我已心力憔悴,請首輔教我。”
劉胥來到楊漣面前躬身施禮。
“陛下莫急!”
楊漣連忙扶起他,又見劉胥一連臉的沮喪,他一時有些躊躇了。
或許是察覺出了楊漣的心思,劉胥轉身從書架上拿過一個密匣子,從中取出了一早收到的那封張仲元遞來的信,猶豫一下,一咬牙遞給了楊漣,道:“首輔看看吧。”
楊漣一怔,接過信看了看,只是,里面的內容將他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實。
“首輔,朕沒想殺高愛卿,他,他是自刎而死,為了不被人懷疑,張將軍才會命人砍下了高卿的頭顱。”
“然后呢?”
“朕原本打算事后追封高卿為戶部尚書,太師,謚號‘文正’,蔭封其子高斌為二等伯,禁軍參將。”
楊漣的臉色略好了一點,便道:“肅親王府的事情陛下為何要保持沉默?!”
劉胥立刻躬身道:“求首輔救我。”
楊漣半晌沒有吭聲,最后不再談此事,話題便轉到了高府的事情上,“這件事情必須有個了斷了,銳士營的哨探都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精銳,難保他們很快查到房山駐軍身上。既然百官的怒火都集中在肅親王府的身上,干脆就順水推舟將罪定下,想來西梁王得到這個消息也會命銳士營停止調查。”
劉胥吞吞吐吐道:“朕該怎么辦?”
楊漣無奈,緩緩道:“這件事情陛下就不要沾身了,您還未親政,不能再沾上殺害宗親的罪名。”
“可是...”
劉胥一怔。
楊漣擺了擺手,“內閣簽字行文,陛下蓋寶印即可。”
“朕知道,就讓朕和首輔一起分擔這件事的壓力吧!”
楊漣沒有回答,閉上了眼睛,良久,他睜開眼,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好!好!好!不愧是劉氏子弟。陛下保重!”
說著,后退一步深深一揖,便轉身離去。
皇城,神武門前。
十二口裹著白布的棺材被擺放在大道上,十一位朝廷官員的家人披麻戴孝,哭聲一片,近千名官員腰間系著白布靜靜地站在皇城門前,神武門早已戒備森嚴,城門緊閉,數千名禁軍站在城門前,攔住了他們去路。
“諸位大人,這里是皇城,還請速速離去,國有國法,相信宮里定會秉公處理此事。”
神武門守將上前勸道。
“國法?哼!”
李守中重重哼一聲,怒道:“要是真有國法,昨日也不會有三名官員被活活打死。”
“不殺劉恒,決不罷休!”
不知是誰喊了這么一句,緊接著數百人喊起來,最后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吶喊。
那守將嚇得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勸道:“李閣老,這里是皇城重地,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此大聲喧嘩已經是大不敬,按律要杖四十。讓他們都不要喊了,黃太監此刻就在城墻上看著呢。”
李守中心中冷笑不已,他淡淡道:“老夫到想看看他是否有膽子出來。”
就在這時,神武門緩緩打開,李守中向皇城內看去,一眼便看見城門洞內已經站著好些東廠的番子,手中都拿著廷杖,靜靜地站在那里等著指令。
“這神武門何時成了番子的地盤。”
李守中側頭望向那守將。
那守將:“這...”
吏部尚書賀唯鳴驚叫道:“閣老,番子們動了。”
“黃錦來了!”
邊上的禮部尚書徐乾學接著道。
“唉!”
黃錦看著李守中等官員,又瞟了眼正在哭泣的官員家眷,重重嘆息一聲,目光與李守中一碰,拱手道:“閣老,這里是皇宮重地,還望您不要為難雜家,現在退去,雜家就當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
李守中冷笑一聲道:“老夫今日倒要領教領教你們東廠的手段!”
說完,閉上了兩眼,不在理會他們。
黃錦眼露兇光,看著還在吼鬧的百官,他把一只手舉在半空,正準備命令,忽然身后傳來了喧鬧聲,黃錦扭頭一看,只見內閣首輔楊漣和鎮國公牛繼宗走了過來,楊漣冷冷地看了黃錦一眼,走到李守中面前,展開蓋有皇帝寶印與內閣大印的詔書,高聲念道:“先帝十四子肅親王劉恒,驕橫跋扈,欺君毒民、結黨營私、荼毒百官,妄圖顛覆朝廷大權,居心叵測。本應處以極刑,姑念先帝威德,從寬發落,留其全尸,賜毒酒一杯!”
黃錦忽然仰天大笑,“好!好!好一個內閣首輔大學士,雜家佩服!”
人群后,賈琦和賈赦靜靜地坐在馬車內,甚至都沒有去看城門前發生的這一幕。
“好一個小皇帝,我算是領教了。”
賈赦臉上的笑意里帶了一絲嘲諷。
“可惜楊漣這么個忠臣了。”
賈琦慢慢望向他。
賈赦沒有接話,聽著外面傳來的歡呼聲,方對賈琦說道:“將銳士營撤回來吧!”
賈琦點點頭,“如果楊漣知道此事背后有著乾清宮那位的推波助瀾,不知道會不會后悔!”
賈赦也笑道:“不愧是父子。”
昨兒張仲元的那封信讓賈琦確認隆治帝蘇醒了過來,劉胥能夠指揮的了張仲元都是因為有隆治帝的指示,肅親王府的事情,黃錦也是受了他的命令。
賈赦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遼東怎么樣,可有把握?”
戴權花費重金終于打聽出了乾清宮內的實情,隆治帝已經蘇醒了,只是因為用錯了藥,下半身癱瘓了,不過這都是暫時的,只要用了藥就會恢復,如今南鎮撫司放棄了打探叛軍情報,都分散開去尋找藥材。
遼東更是南鎮撫司指揮同知柳湘蓮親自領人前往,要是別人賈琦就不用擔心,可柳湘蓮可是領著人在叛軍和白蓮教地盤上來回蹚了好幾趟,他擔心代善不是對手。
賈琦沉思良久,他不得不承認柳湘蓮可能會把藥找到并送進京來,想到這,嘆息一聲,道:“寧遠副將毛貴嫡子戰死在了洛陽。”
賈赦點了點頭,不再談此事,伸頭看了看外面的情況,撫須道:“該咱們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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