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琦在榮慶堂陪賈母和黛玉吃了晚飯,隨后便匆匆趕回了外書房,賈福已經在那里等候了一段時間。
“二爺。”
賈福忙迎上來。
“正說要找你,結果你就來了。”
賈琦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擺擺手笑道:“坐下說。”
“是!”
給賈琦倒了一碗熱茶,方坐下說道:“吳三貴全招了,這是名單,隨時可以抓捕。”
說著,賈福將一本厚厚的名冊遞給了賈琦。
賈琦打開名冊翻了翻,便還給了他,點頭道:“沒必要留著,立即抓捕!”
“諾!”
無邊的黑夜,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東市街道上有腳步聲傳來,一隊左五營軍卒打著燈籠在巡夜。
“打起精神來,再有一圈咱們就可以歇息了。”
那軍官一邊伸出一只手掌接著紛紛飄下的雪花,這時,街道的拐角有馬蹄聲傳來,越近越響,緊接著密集的腳步聲打破了雪夜的安寧。
“什么人!”
突然,那軍官拔出腰刀大聲喝問。
十一名左五營軍卒都抽出了刀,注視著前方。
沒有回答,也沒有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越發緊張起來,無邊的黑夜中,一陣寒風吹過,那軍官露出了惶恐,又大聲喝道:“站住!”
“瞎了眼。”
季大牛打馬走上來,掏出賈琦的令牌,那軍官舉起燈籠一瞅,令牌上赫然是‘西梁王賈琦’五個大字!
那軍官和眾軍卒立刻沒了氣焰,把刀慢慢插進刀鞘,讓開路站在那里。
季大牛:“把他們的刀都下了,看起來。”
身后的銳士營軍卒立刻涌上來,把他們的腰刀都摘了下來,那軍官和十一名軍卒被趕著都蹲到了街角路邊。
東市,季大牛命人將人市邊上的車馬行給圍了起來,火把光將街道照得大亮,在軍官的指揮下,數百名步卒架起人梯開始翻越圍墻,屋檐上的瓦片掉落下來,砸在街面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有賊!”
邊上鋪面里有人喊了起來。
兩名軍卒走了過去,惡狠狠道:“閉嘴!再喊殺了你全家!”
里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嘎吱!”
軍卒從里面打開了院門,季大牛親自帶領數百士兵迅速地沖了進去,“嘭!”地一聲巨響,幾名手持盾牌的步卒一腳踹開了房門,十余名手持弩箭的軍卒一擁而入,房間內,數名探子猛地翻身而起,然而那冷冰冰的箭頭,讓他們不敢有絲毫異動,眼睛里滿是驚恐。
不到半個時辰,隱藏在東西兩市的百余名探子全部被一一抓獲。
養心殿內,隆武帝劉胥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沒有朝會,除了內閣幾位還有六部尚書侍郎,其余朝臣只要在辰時末趕到衙門即可,此時已經是巳時三刻,昨日因為睿親王劉恭的事情,他被太后招到慈寧宮訓斥了好長時間,太后的不滿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緊跟著拿出來的太康帝遺旨直接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他頭暈目眩,都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的養心殿。
盡管蘇培盛一再強調自劉恭遇刺之后,那封遺旨已經失去了作用,但是他心中還是有著不滿,要不是蘇培盛一再蠱惑他,也不會如此匆忙的殺死劉恭,這件事已經在他和蘇培盛之間造成了裂痕,只是,此刻他還要指望蘇培盛替他做事,他母妃嫻妃王氏是京畿農戶之女,所以娘舅家給不了他任何的支持與幫助,再加上他登基匆忙,根本沒有可靠的人可用,就這個蘇培盛還是按照祖制才投到他身邊做事,沒見乾清宮總管太監戴權還有東廠老太監黃錦都不拿他當回事,戴權也就算了,黃錦這個老東西不僅隱瞞了上皇手諭的事情,更是直接動用本應該聽命于他這個皇帝的東廠為劉旦籌謀,一場刺殺差一點引起逼宮。
好在劉恭沒這個魄力,否則很大可能自己退位,劉旦以上皇手諭截胡這個皇位。
昨日劉旦不僅上了請罪折子,更是手捧上皇手諭跪在神武門前乞求自己恕罪,他這哪里是請罪,這是赤裸裸的向自己挑釁,劉恭之死迎來了宗室和文官集團的不滿,特別是宗室,好在軍方的立場沒有轉變,首輔的意思是抗住壓力,直接廢掉劉旦的身份,可是李守中和孫玉麟的奏章讓他左右為難,緊跟著皇后也派人來說情,這讓他無可奈何,讓他根本無法去動劉旦。
劉胥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他無法動劉旦,更動不了黃錦,至于東廠,他只能以后慢慢去調整。
這時,一名小黃門快步走入,施禮道:“陛下,宋大人來了。”
“朕知道了。”
劉恭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在一群小宦官的簇擁下向偏殿走去。
宋溥是奉楊漣的命來請劉胥前往文淵閣觀政,他背著手站在偏殿內來回踱步,朝中局勢復雜之極,各種勢力交錯其中,無論是內閣重臣還是六部高官都被牽扯其中,如今內閣已經呈現了涇渭分明的現象,李守中和孫玉麟昨日力保淮南王劉旦已經表明了二人的立場,他和首輔支持的是現在坐在皇位上的隆武帝,至于賈琦和牛繼宗則因為身份的原因不會表明立場,不過賈琦說過,銳士營只聽從皇帝的旨意或兵部的軍令,這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偏袒小皇帝。
由于劉恭是被小皇帝逼死的,以大宗正為首的宗室昨日已經表明了心中的不滿,小皇帝和宗室的關系已經惡劣,所以,宗室這邊是指望不上了,至于兩者之間的關系只能讓時間來彌合。
六部也出現了問題,禮部、吏部受到了李守中的影響,工部和刑部在這場站隊中選擇了沉默,自己的戶部若是以前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可惜如今入不敷出,影響力大打折扣,每日都有各部的官員拿著開支單堵在大堂內,如今皇帝可以拉攏的只有兵部了,現在的兵部不僅權利非常的大,而且還有錢,自己將之前的賬冊翻看了一遍,賈琦從江南給兵部陸續截留了近一千三百萬兩的財物,除去一些開支,兵部庫房里最少還有六七百萬存銀。
這時,宋溥看見大群宦官簇擁著劉胥走進來,他連忙收起思路,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迎上前去,躬身施禮道:“臣參見陛下。”
“宋卿免禮!”
劉胥一把推開小黃門的手,上前扶起宋溥。
“謝陛下!”
“給朕和宋卿搬兩個矮墩。”
劉胥一擺手,“咱們坐下說。”
宋溥點點頭,小黃門搬來了兩個坐墩,二人坐了下來,這時,宋溥拿出一本奏章,“昨夜是鎮國公值夜,這是他臨走時交給首輔的,里面謄抄了昨日上書各部官員的官職姓名以及部分觀點看法。”
劉胥一怔,接過奏章看了看,只是,里面的內容將他驚呆了,他也曾猜想過會有多少官員對劉恭之死不滿,沒想到會這么多,這上面的官職姓名大多是他所熟悉的,也就是說,他們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高官。
“宋大人,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宋溥嘆了口氣,道:“臣是上皇破格提拔任的戶部尚書,一直深受文官集團的排斥,上皇利用幾場戰事打散了江南文官集團,又奪了山東等幾地北方文官集團的權勢,這已經讓他們非常的不滿,說句犯忌諱的話,要不是有著軍方的壓制,說不得皇權會被壓制至何種地步。”
劉胥聽懂了宋溥的意思,明白他的話有一定道理,只是,昨兒太后的話讓他內心對勛貴軍方有了防備,太后說,太康帝曾說過,勛貴軍方的野心太大,這也是當年為何會釀出慘案的根本所在,勛貴軍方想通過廢太子登基獲取更大更多的權利,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太康帝才會有了廢立太子的心思。
宋溥見劉胥沉默了,便又勸道:“陛下,首輔的身子您也清楚,一旦逝去,臣根本掌控不了朝局,這時,必須借助軍方的力量來穩固朝局,否則一旦朝廷亂起來,一切就都危險了。”
不管宋溥怎么勸,劉胥都不敢下這個決心,太后有一句話說的不錯,文官集團再怎么鬧騰,只要禁軍掌握在手中,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以將他們打落塵埃,但是勛貴軍方不同,要是他們有了異心,劉漢的江山就會出現危機,雖說他們目前都忠于朝廷,但是權利最是腐蝕人心,滋生野心。
“宋卿,這件事讓朕在考慮考慮,另外,朕也要和太后商量,你放心,朕一有了決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和首輔。”
宋溥沉吟一下道:“臣想知道,陛下在擔憂什么?”
劉胥擺了擺手,“朕不是擔憂,你也知道,在睿親王的事情上,朕已經讓太后她老人家不高興了,這么大的事情如果再擅自做主,恐怕會讓太后對朕不滿,朕將宗室得罪太狠了,他們正愁沒有朕的把柄,如今淮南王又拿出了上皇的手諭,朕這個皇帝當的是戰戰兢兢。”
宋溥無奈,只得起身道:“陛下莫擔心,您是明旨天下的帝王。此事不急,還是先去文淵閣議政吧,首輔他們都等著呢。”
劉胥點點頭,“宋卿辛苦了。”
睿親王劉恭之死和淮南王劉旦請罪一事儼如一陣風,很快便傳遍了神京的每一個角落,街頭巷尾,到處在議論著這件事,和官員們的憂慮不同,神京百姓僅僅將這兩個消息當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茶館酒樓向來是各種消息的集散之地,大漢各地的奇聞異事,民間傳說,還有神京各大街坊之內的密事緋聞都是茶客酒友感興趣的話題,特別是官場中的一些秘聞,更是受人關注。
中午時分,左安門邊上有一家酒館,因為靠近馬市與人市,每到吃飯時間,這里總是客人滿座,一直到城門關閉,酒客們才會散去,此時酒館中早已是客人坐滿,幾乎每一張桌前都坐滿了人,喧鬧無比。
在二樓靠近樓梯的一張小桌前坐著一人,他就是吳貴妃的二叔,吳三貴父親吳襄,他是按約定來見吳三貴的,可是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不僅吳三貴沒來,就連他手下的親兵都沒有見到。
自從被抄家之后,吳襄便不再經商,自古道:‘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與賈家的爭斗讓他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殘酷,要不是賈家顧忌隆治帝的臉面,吳家早就沒了。看在吳貴妃的情面上,皇帝將吳三貴送到了邊軍中打磨,這也讓吳家看到了希望,半個月前兒子的突然回歸讓他大吃一驚,以為出了事故,好在沒事,而且兒子因功升了參將,這讓吳襄非常興奮。
之后兒子的一番話讓他大吃一驚,原來兒子是奉了山海關總兵長寧侯陳懷的軍令回京,任務就是搜集賈家的情報,聽兒子的口氣,這件事情的背后牽連著通天之人,搞不好賈家會覆滅。
此時吳襄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喝著小酒,兩只耳朵在全神貫注地聽其他酒客的聊天,他以前非常厭惡這些地方,更是瞧不起這些底層出苦力的貧窮百姓,現在他卻非常喜歡到這些地方喝著小酒靜靜地聽著這些人說笑,不僅可以緩解心情,更是可以聽到一些外面不為人知的秘辛。
這時,二樓靠窗一桌的談話卻吸引了他的注意,是幾個車馬行的車夫,其中一個年輕人看樣子是喝多了,聲音有些高。
“昨兒人市發生了件大事,官軍圍了一處車馬行,所有人都被抓走了。”
那青年說道。
“怎么回事,沒聽說啊。”
“噓!小聲點。”
那青年左右看了看,接著道:“就是那間遼東人開的,這才半個月不到就被官府給盯上了,嗨,也真夠倒霉!”
說到這,一口飲盡杯中的劣酒,恨聲道:“知道為什么沒人敢說,那些官兵挨家警告了,誰敢說出去,就殺他全家。”
“嘶!”
眾人一驚。
吳襄手一頓,心中大驚,那處車馬行他太清楚了,當初還是他從老友手中盤下來交到兒子的手中,吳襄眉頭皺成了一團,他意識到兒子那邊多半是出事了。
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樓的議論聲頓時平息下來,特別是那幾個車夫,更是向樓梯口望去,只見跑上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不過也不敢再接著談昨晚的事情。
來人是吳襄大哥吳天祐的管家,吳襄放下酒杯,那管家快步走到跟前,附耳低聲道:“二老爺,宮里娘娘差人送來了封信,老爺請您回去。”
吳襄精神一震,立刻站起身,“我這就回去。”
吳家老宅距離左安門有些距離,一炷香左右,吳襄乘坐馬車趕到了老宅,他快步下了馬車,一名管事立刻跑上前,“二老爺,老爺在書房等您。”
“我知道了。”
吳襄點點頭,大步向府內走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吳天祐的書房外,整理一下衣冠,方問道:“大哥,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吳襄推門進了書房,書房里光線柔和,吳天祐坐在窗下看書,見他進來,微微一笑道:“你回來了?”
“大哥,貴妃娘娘有事吩咐?”
吳襄直接問道。
吳天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做什么,我只想說一句,吳家就是個普通百姓人家,斗不過他們的。”
“大哥這話是什么意思?”
“三貴回來了!”
“是的。”
吳襄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是奉了軍令回來的。”
“娘娘來信了,說是有急事吩咐他去做。”
吳天祐沉思了片刻道:“我不想問,不過還是要囑咐你一句,萬事要想清楚退路。”
說到這,吳天祐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輕輕往吳襄面前一放,道:“娘娘的信,你看看吧。”
吳襄看了他一眼,接過信打開看了看,只是,里面的內容將他驚呆了,沒想到娘娘竟讓吳三貴去見淮南王劉旦。
“你剛去見三貴了?”
吳襄沉吟一下道:“沒見著,我懷疑他出事了。”
吳天祐一怔。
吳襄想了想,便將吳三貴告訴他的事情以及剛剛在酒館聽到的那番話說了出來。
吳天祐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吳襄沒有去打擾他,半晌,抬起頭,緩緩道:“你帶著貴妃娘娘的信立刻出城趕往山海關,將這里的事情告訴長寧侯,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聽了這話,吳襄大驚失色,連忙問道:“大哥是說三貴落入了賈家的手中?”
“銳士營控制了整個神京,能夠不驚動左五營和順天府將人抓走也只有他們可以。”
吳襄急得滿頭冷汗,“您說,賈家會不會出手對付咱家。”
“不好說,希望長寧侯和他背后的大人物能夠念舊情。”
吳襄沉思了片刻,便對吳天祐躬身施禮道:“家中有勞大哥照看了,我這就趕往山海關。”
“伱放心去吧!”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吳天祐不由一陣苦笑,他本就不愿意和賈家發生沖突,出了這么檔子事,搞不好吳家會如同吉安伯府一樣被送往菜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