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琦出了蓼風軒,雖然天色已經很晚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瀟湘館看看。
此時已經入冬,天很早便黑了,大觀園內已經點亮了燈,琥珀手執燈籠在前面引路。
“嘭!呯嘭!”
瀟湘館內爆竹聲震耳欲聾,湘云帶著晴雯、雪雁還有翠縷等一大群丫鬟捂著耳朵在院子里又蹦又跳,好不熱鬧。
賈琦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宋媽的聲音,“大姑娘仔細些,小心傷著手。”
“哎呀呀!宋媽,沒事的,你退后,小心炸著你。”
湘云尖叫一聲道。
“姑娘快收手吧。”
“不急,我再放一個。”
這時,又傳來了紫鵑的聲音,“云姑娘,姑娘說了,小心老太太罰你。”
“沒事,老太太忙著寶玉還忙不過來,這會哪里有功夫管園子里的事。”
說到這,湘云哈哈大笑道:“要是老太太打發人來問,就說是二哥哥讓放的。”
聽了這話,賈琦微微一笑,只要有湘云在,瀟湘館就不會清冷,這也是他和賈母將她安置在瀟湘館安歇的主要原因。
賈琦重重咳嗽一聲,敲了敲門,“是我,開門!”
院內頓時一片寂靜,湘云忽然叫了起來,“林姐姐,你快出來,有人來瞧你了。”
“二爺快進來,外面有風。”
宋媽連忙打開了院門。
“宋媽。”
賈琦點頭打了聲招呼,又瞥見紫鵑向他眨眨眼,指著正屋抿嘴一笑。
“呵呵!你們真會頑。”
賈琦看著地上擺著好幾個還未放的煙火,“拿線香來,我也放幾個。”
晴雯拍手笑道:“二爺不該和我們搶這些,那有個大的,云姑娘也不敢放,我去搬來給二爺放。”
紫鵑笑道:“你先去搬來,過了二更再放才好看。”
說到這,推了賈琦一把,“二爺快進去吧。”
“好!”
賈琦走進了房內,在外間逛了一圈,瞅了眼搭在書案上的畫,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一回頭,只見湘云正準備偷偷溜走。
賈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哪里跑!”
“愛哥哥,你放了我吧!”
“你跑什么?還有,剛剛你說的話我可全都聽見了,說吧,我怎么罰你!”
賈琦惡狠狠道。
“好哥哥,你就饒了我這遭吧。”
湘云無奈,只得求饒。
“好好的,你躲我做什么?”
賈琦瞪了她一眼。
湘云心中一陣發虛,便苦著臉對賈琦道:“你去瞧林姐姐,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出去會兒。”
賈琦明白她的心思,沖她微微一笑,也不勉強她,轉身往里間走去。
里間,黛玉坐在窗下小書案后,見賈琦過來,便笑道:“你自己隨意,我這只剩得兩行了。”
賈琦上前一瞧,原來是在抄《金剛咒》,明白這是給自己齋戒準備的,也不在意,轉身在她常坐的軟塌上躺下。
黛玉靜靜坐在書案邊,專心致志的抄著經書,只見她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妝容素淡,發髻松松,一支若隱若現的白簪子,別無花朵,腰下系著楊妃色繡花綿裙。
美似一副仕女圖,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幕,賈琦斜靠在軟墊上,慢慢的欣賞著。
又過了一會兒,黛玉將抄好的經文用根紅繩系好放進匣子中,又息了香,抬頭見賈琦怔怔地望著自己,俏臉一紅,嗔道:“你在想什么,笑得怪怪的。”
“我在想初見你時的樣子。”
“我是什么樣子?”
黛玉頓時笑了。
“你啊!當時面上一股若有若無的愁緒,一顰一笑都是那么柔弱、敏感,謹慎又惹人憐。”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鄉下來的平民丫頭,初來到這侯門公府,沒怯場就不錯了。”
“呵呵!”
賈琦搖了搖頭,向她伸出手來。
黛玉看了他一眼,嘴角抽抽,緩緩將手交給了賈琦。
賈琦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拉,將她攬入懷中,笑道:“妹妹如今成了一個成熟漂亮的大姑娘,就是有一樣沒有改變,還是這么有個性,我喜歡。”
“呸,你不過是想說我小性兒,愛刻薄人罷了。”
黛玉忽地一下坐了起來。
賈琦笑道:“若非如此,也輪不到我啊。”
黛玉一愣,立刻掩口笑道:“知道就好。”
賈琦啞然失笑。
黛玉見他笑得怪異,微微一愣,伸手在賈琦胳膊上掐了一記,“該死的,你又取笑我。”
賈琦微微一嘆,把她攬在懷中,輕聲道:“這幾日忙活,還未來得及和你說聲辛苦呢。”
“你該謝嫂子,好多事情都是她幫忙的。”
黛玉雙眸緊閉,緊緊的依靠在賈琦懷中,直到賈琦拔下了她頭上的簪子,瞟了他一眼,“你拔我簪子做什么?”
賈琦笑了笑,問道:“妹妹進府幾年了?”
黛玉‘撲哧!’一聲笑道:“你打遼東歸家幾年了?”
賈琦一下想起來了,點了點頭,便笑道:“你這簪子以后就不要戴了,姑父也是這個意思。收起來吧。”
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黛玉輕輕咬了下嘴唇又道:“我又戴不慣那些什么鳳啊什么的,平白壓得頭疼。”
說到這,嘆了口氣,“你去看過秋月了?”
又偷偷看了一眼賈琦,“老太太也是為了她好,你就不要再生氣了。”
伸手捋了下鬢角垂落下的秀發,整理到她柔軟的耳后,道:“傻姑娘!”
聽了這話,黛玉心里松口氣,又好奇地問道:“寶玉怎么又挨打了?”
“說來也是寶玉運道差,正巧二老爺在老太太屋內挨了頓數落教訓,又被逼著辭了官,正一肚子氣。”
說到這,又嘆了口氣,接著道:“不過寶玉也該好好管教了,也太沒主見了,邢姑娘這兩年和他朝夕相處,都已經談婚論嫁了,各家老親也都知道了此事,此刻他退了,這不是逼著她去死不是。希望這頓打,能讓他漲漲記性。”
想了想,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你這個二舅母心也太歹毒了,要不是顧忌著宮里娘娘的名聲,老太太估計都想廢了她。不過,也因此,這件婚事是正式定了下來。”
賈琦雖然說的是氣話,但黛玉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賈家的親戚沒有不知道此事的,要真是寶玉不娶岫煙,她就完了。
她想了想便笑道:“寶玉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她們兩個的脾性到是合得很。”
賈琦默默點了點頭,這時,又聽她說道:“你放開我,有正經事和你說。”
說著,她掙扎站起來,轉身從書桌匣子中取過一張信箋,遞上前,“這是那幾家成年男丁的名字,都要進親兵隊當差吃糧。”
“一轉眼,他們都長大了,只是,自錢塘一戰,我是有些心驚了,不可再從家生子中抽調青壯男丁了,否則....”
賈琦還沒說完,黛玉便不高興的說道:“這話以后萬不可再說了,沒有他們跟著你,不說老太太、老爺、太太和我們不放心,就是家中這些下人也不放心,如今一大家子富貴平安都系在你一人身上。要是你有個意外,這一家子就完了,需知覆巢之下無完卵。當初錢塘傳來噩耗,各處莊園管事莊頭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掛孝,而是抽調身上有武藝的青壯進城,要不是大舅舅他們壓著,指不定鬧出大事來。”
說到這,注視著他的目光,正色道:“拳拳之心不可傷!”
賈琦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了,“好吧!你讓人通知他們,待我齋戒回來便親自請他們進府一見。”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后就見湘云探著個腦袋,“二哥哥,你們還沒有說完,我在外面快凍死了。”
黛玉瞧了眼外面的線香,知道二更了,便笑道:“你不是要放煙火,天也不早了,熱鬧熱鬧該回去了。”
“哦,放煙火了。”
湘云歡喜得跳了起來,抱著賈琦的胳膊就往外拽,“二哥哥,你快點。林姐姐,你也快來看。”
賈政的辭官在六部引起了軒然大波,更是被有心人放在了心上。
緊跟著內閣又收到了張洪的辭呈,這讓李守中這位剛毅正直的御使大夫顏面掃地,不說牛繼宗,就是首輔楊漣都對御史臺生出了不滿,更是直接了當的表明,御史臺不能成為某個派系的一家言,否則,內閣將不得不出手干預。
外書房內,賈琦剛從皇城出來,當值第二日就請假也是讓一眾官員大開了眼界,不過楊漣等人都清楚賈琦每年都會齋戒三日,就連在江南平叛期間也沒有改變,恰好也沒什么要事,幾人便捏著鼻子同意了他的假期。
出宮之時,賈琦碰見了鳳藻宮的小李太監,他是替夏守忠給自己遞話的,小半年了,終于有確切消息傳來了,除了之前立太子的遺詔之外,老太后手中還有兩道太康帝的遺詔,并且夏守忠已經知道了大體的內容,一道是處置武威侯李虎的,可惜已經用不上了。至于另外一道,就連賈琦都被驚呆了,那一道遺詔竟然是廢黜睿親王劉恭的,沒成想早在之前劉武便瞧出了劉恭的不軌之心,怪不得,老太后對于劉恭的咄咄逼人會表現的如此平淡,這么看來,劉恭如今的所作所為都是一場笑話,無論他怎么努力,跳的再高,到時候,只要當著滿朝文武宣讀太康帝對他的處置,一些都會煙消云散,太康帝對于大漢的影響至少在十年以內不會消散,除非那些掌權的老家伙全部逝去,特別是軍方的那幾位。
太康帝心機之深超出了賈琦的預料,都說虎毒不食子,他在死后依然還在算計自己的親子。
賈琦心中一跳,皇城之內絕對還有一封處置自己的遺詔,只是隱藏的非常深,或許根本不在老太后那里。
只是,會藏在哪里呢?
就在這時,李嬤嬤來到門外,“二爺,老太太有請!”
賈琦眉頭一皺,以為找他又是因為二房的事情,不高興地揮揮手道:“你沒和老太太說我要去輔國公府?”
李嬤嬤忙笑道:“二爺誤會了,不是寶二爺的事情,保齡侯府的表叔太太來了,請二爺過去一下。”
“她怎么來了?”
賈琦奇怪的問道。
“說是來看望寶二爺的,不過....”
李嬤嬤猶豫了一下,“聽話里的意思,是有事找二爺,大事!”
“大事?”
賈琦愣了一下,接著眼睛里閃過一絲亮色,便點了點頭,“請表叔太太稍等,我馬上就來。”
“侄兒來遲了,還望表嬸莫要怪罪!”
賈琦笑著走了進來。
“你這孩子,都是自家人,什么怪不怪罪!”
說到這,張氏取出了一封信,遞給賈琦道:“知道你忙,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賈琦笑了笑,他就猜到一定是保齡侯史鼐從南疆遞來了信,他接過信便笑道:“表嬸慢慢坐,我還要去輔國公府一趟,失陪了!”
賈母:“你去忙你的吧。”
“是。”
賈琦快步返回了外書房,坐下打開了史鼐給他的信,果然,賈琦拆開信,立刻發現了藏在信中的一張疊好的信箋,竟然是云南巡撫劉藻的親筆信,昨日他特意去文淵閣密檔查看了朝廷存留的劉藻筆跡,確認了那封信確是劉藻親筆所書。
先看了看史鼐的信,嗯,就是將南疆復雜局勢和自己訴說了一遍,還有就是一些家常閑話,其中也有拜托自己照看在中原平叛的史鼎,嘖,看來這個劉藻也是個野心之輩,對于數千里之外神京和中原的情況都非常了解,就連史鼐也是從他那里得到的消息。
看到最后,賈琦大吃一驚,劉藻竟然殺了梅遠貴,這膽子也太大了,怎么說,梅遠貴都是代表朝廷和內閣的。
賈琦將史鼐的信放在一邊,又拿起了劉藻的親筆信,信中的內容讓他松了一口氣,沒有提及祝賀自己封王,這說明,劉藻在神京,不,劉藻在情報傳遞方面還是有缺陷,否則自己真要考慮是否向內閣舉報他了。
信中主要說的還是梅遠貴告密一事,他懷疑那份告密信被送往了江南甄家,知道自己與甄家有仇,希望兩家聯手徹底扳倒甄家。
扳倒甄家!
甄家?
賈琦的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是了,宮內還有個甄太妃,自己怎么就把她給忘記了,甄應皓也算是死在自己手中,還有梅遠貴的兒子,兩家之間的仇恨早已結下,如果,太康帝留有處置自己的遺詔,放在甄太妃手中是最保險的。
賈琦慢慢合上了信,腦海中一片空白,想通了這點,并沒有給他帶來狂喜,相反,他有一種莫名的心悸,這份遺詔可能已經不再宮內了,也許在江南。
這時,門外傳來了李嬤嬤的聲音,“二爺,車馬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我知道了。”
賈琦將信件折好貼身收起,拿著披風,匆匆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