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治五年五月初三,神京下起了小雨。
通往皇城的大街上傳來了馬蹄聲還有車輪聲,越近越響,一隊騎兵護著一輛馬車在雨霧中疾駛而行,一個隊官,八個騎兵,都是身著甲胄,腰跨佩刀,前面四個,后面四個,中間便是隊官緊護著賈赦的馬車。
馬車內,賈赦正閉目沉思,仿佛一個入定的老道,在他邊上的茶幾上放著一封信,是賈琦寫給他的,一連兩場戰敗的消息讓內閣和各部衙門驚恐萬分。
一個是來自河南,忠靖侯史鼎在寧陵縣遭遇叛軍伏擊慘敗,苦戰一日最終殺出一條血路,率殘軍退守夏邑縣。
就在河南慘敗讓百官震驚之時,江南也傳來了不幸的消息,由于騎營參將劉世安叛變,大軍在錢塘慘敗,三萬漢軍魂斷江南,賈琦負傷,監軍楚太監死于震天雷之下,副將李成貴、參將吳梁、參將曹繼先戰死,另還有大小三十余名將領戰死。
武威侯李虎和趙志遠也在臨安遭到叛軍夾擊,戰敗,后撤之時又遭到杭州世家私軍伏擊,一路血戰,最終只有不到五萬人退到了德清。
杭州府的慘敗震驚了整個朝堂,不僅大軍損失慘重,更是丟掉了剛剛奪回的余杭等地,加上之前浙江兵馬的慘敗,杭州府一時成了眾臣心中的禁忌之地,近七萬漢軍命喪杭州府,這還不是最要命的,大軍中竟然潛伏著叛軍的奸細,而且此人還參加了隆治四年的武舉大試,更是取得了第三名,還被睿親王劉恭親自舉薦為參將,此人更是直接導致賈琦的中軍慘敗,作為舉薦者的睿親王劉恭遭到了兵部、吏部以及御史臺的彈劾,特別是勛貴一脈發了瘋的上書彈劾劉恭,戰死的三十余名將領中近半是勛貴子弟,好些人家直接抬著棺材堵住了睿親王府,雖說具體名單尚未送來,但是賈琦的中軍絕大多數是京畿和山東良家子弟,這么一來京畿將會是一片愁云慘霧。
想想都讓人心里直發虛。
勛貴們的瘋狂讓所有人明白這件事要沒有個說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如今西城家家掛孝,就連賈家三府也是如此,理國公柳芳的孫子戰死了,老頭當著太后和太子的面唾了劉恭一臉的口水,老頭說了,這事沒完。
最讓內閣頭疼的一件事情就是劉世安的宗室身份,雖說沒有被宗人府認可,但是這件事當初在勛貴之中傳開了,說來也是劉恭的功勞,他為了能給劉世安鋪出一個好前程特意放出去的風聲,萬般無奈之下,太后讓太子以監國的身份罷免了睿親王劉恭的全部職務,并向天下下詔書,哀慟大漢陣亡將士。
要說史鼎的戰敗還在內閣的心理承受之內,賈琦的戰敗讓所有人慌了神,這件事讓眾人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短時間內江南的戰事不會結束。
這就打破了之前的所有計劃,中原不能指望江南的兵馬了,只能從別的地方調軍,經過緊急商議后,決定將從寧遠衛抽調三萬兵馬入關南下支援歸德府,另外再從山東巡防營抽調兩萬軍卒補充給忠靖侯。
這些都不關賈赦的事情,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內閣對江南的處理,雖說賈琦的中軍是因為劉世安的叛變才導致的慘敗,但是賈琦還是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御史臺的彈劾,以次輔孔方巖為首的文官集團試圖說服內閣幾位同意換將,最大的借口就是楚太監的戰死以及賈琦自身負傷。特別是楚太監之死讓他們抓住了把柄,直言此事有蹊蹺,孔方巖更是拿出一份楚太監寫給內閣的彈劾奏章,言道賈琦肆意打壓軍中和他不一心的將領,更是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了太倉衛指揮使,這讓賈家的敵人嗅到了氣機,紛紛上述彈劾,意圖將賈琦拉下馬來。
如果不是孫玉麟罕見的支持賈琦,不同意臨陣換帥,估計牛繼宗根本頂不住壓力,最終楊漣以內閣首輔的名義給此事定下了基調,那就是兩江總督梁國公賈琦損兵折將有罪,但是事有緣故,可將功折罪。
這封信是昨兒黃昏后送到賈赦手上的,賈琦在信中詳細敘述了目前軍中的狀況,大軍主力尚在,就是軍官折損比較大,他已經命謝瓊領兵北上金陵招募青壯,又讓馮唐從山西移民中挑選良家子弟充實大軍,最多兩個月大軍就可以南下攻打杭州府。
還有就是,賈琦自身的傷勢沒有軍報上所說的嚴重,不過是沖出大帳之時被爆炸產生的氣浪掀翻在地,又被劉世安這個逆賊用弓弩射中了肩膀和左腿,傷勢基本穩定了下來。
由于白蓮教使用了震天雷,賈家親兵損失慘重,最終護著賈琦逃到海寧的不到兩百人,戰死了六成還多。
在時明時暗的光線中,賈赦顯得憂心忡忡,他知道這些家生子是賈琦在戰場上的保命傘,隆治元年到現在,五年了,戰死的賈家家生子超過了五百人,這樣下去恐怕年輕一代就沒人了,怎么還能保證賈琦的生命安全,想到這,嘆了口氣,如今只能再從莊園農戶家中挑選青壯了。
賈赦的身體隨著馬車而輕輕晃動,他在考慮用什么來和楊漣交換,讓他同意去說服內閣將江南財力物力全部用于大軍的擴編,十萬,賈琦要在江南重新招募十萬兵馬,這已經超出了內閣的底線。
也許,可以在前軍都督府的事情上做出些讓步。
馬車沖破雨霧,加速駛向皇城。
鳳陽府境內,數十名騎兵在通往鳳陽的道路上疾馳,每個騎兵身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塵土,顯然他們是一路疾行。
這時,從隊伍后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高喝聲,“駕!駕!”
繡衣衛指揮使馬順策馬走在最前面,身后一百戶追上來稟報道:“大人,賀小旗追上來了!”
馬順眉頭一皺,命令道:“讓他過來。”
不一會兒,賀小旗在那百戶帶領下趕了過來,翻身下馬行了一禮,道:“大人,四周觀察過了,確實有人在暗中尾隨!其中一個被卑職射中了。”
說著,從馬背上取出一支沾血的箭矢遞過來。
馬順聽了臉色一變,策馬過來看了看,對那百戶命令道:“傳令下去,繞開鳳陽,往西北方向走,那里的山腳有一處兵部的驛站,咱們在那里歇息一晚,明日過淮河。”
“諾!”
那百戶答應一聲,策馬向前奔去,大聲喊道:“大人有令,全軍加速繞過鳳陽,前往兵部驛站歇息。”
大漢的交通相對于前明非常的發達,全國多數地帶三十里會設有一處驛站,驛站有馬有房子供來往的朝廷中人歇息,不過馬順打算前往的卻是鳳陽十五里外一處兵部驛站,那里有駐軍,而且可以讓他們提前將東西給送進京,因為他出京前特意帶了兵部勘合。
兵部驛站沒有太多空置的房子,所以馬順只能讓人扎下營帳升起火堆,好在有足夠的肉食供他們食用,山里夜間還是非常冷的,馬順招呼眾人烤火,這時,那百戶走了過來,小聲道:“大人,賀小旗和兵部的人一起走了。”
馬順:“沒事吧?”
那百戶:“放心!卑職看著他們過的淮河,后面盯梢的兄弟也回來了,沒有任何發現。”
“好!”
馬順點點頭,又道:“你先去歇息,子時過后你就出發。”
“諾!”
那百戶應了一聲,轉身走進帳篷休息去了。
在這驛站東南角五里外的一處山腳,納蘭元英帶著一群身著漢軍甲胄的白蓮教教徒正在此處等候著,自從她收到焦大的來信之后就一直在追蹤繡衣衛指揮使馬順的蹤跡,終于在前日讓她給查到了,因為其中一人正是白蓮教教徒,他原是徐州千戶所一小旗,因為為人機敏被南下的馬順看中給帶在了身邊。
一騎快馬跑了過來,一個白蓮教教徒翻身下馬,拜道:“護法,包裹已送出。壇主傳來消息,子時可以動手!”
“確認安全?”
那教徒:“屬下親自看著他們渡過的渭水河。”
“好!”
納蘭元英笑了笑,吩咐道:“告訴兄弟們,抓緊時間休息,今晚干一票大的。”
帳篷內,馬順背著手來回踱步,白日的種種怪事讓他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理智告訴他,現在他該迅速帶人躲進鳳陽城,傳信給前來接應的步軍營讓他們轉道鳳陽護衛自己進京,
可是他又擔心因此耽誤了皇帝的治療,一路上他已經收到了數封皇帝的手諭,都是催促他快速將解藥送進京的。
皇帝的心急他是清楚的,為了不給皇帝身子造成損傷,內官監供奉和太醫只能三五日才給皇帝行針一次,并還要配著藥物才行,如今朝局變換太過頻繁,一兩個鐘頭的時間根本不夠,特別是太后那里,隨著皇帝昏迷時間的增加,內閣已經快要頂不住壓力了,越來越多的官員傾向于讓太子劉胥繼位太后垂簾聽政,聽說軍方也出現了這種聲音,一旦太子登基,隆治帝就會成為太上皇,就是醒過來也晚了,總不能廢掉劉胥再登基吧,這與禮與法都說不過去。
這時,一小旗走進帳內,稟報道:“大人,屬下剛才在驛站外發現幾波行人,這些人形跡可疑,屬下已經安排了警戒和崗哨!”
聽了他的稟報,馬順一驚,難道消息真的泄露了,這些人是沖著自己來的?或者說是沖著解藥來的,可是對方是什么人?動機又是什么?要知道自己等人攜帶的僅僅是一些草藥秘方而已,沒什么價值,顯然他們就是沖著解藥來的,還有就是,真正知道自己行蹤的沒有幾個人,而且一路上他也是不時改變路線,就是前來接應的步軍營也只是知道大體的方向,一切都要等待自己這邊的通知。
想到這里,馬順不敢大意,對那小旗說道:“通知下去,讓執勤的人都警覺一些,還有通知驛站的人,讓他們也做好準備,一旦有人夜襲迅速支援我們。”
“諾!”
那小旗話音剛落,只見百戶手握鋼刀走了進來,不待馬順問話,一刀捅進了那小旗胸口,接著一聲慘叫,便被百戶一腳踹到了馬順腳下。
“你干什么?!”
馬順一怔,猛然怒喝道。
那百戶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道:“馬指揮使,將解藥交出來吧!”
“放肆!”
馬順那里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拔出腰間佩刀,怒視著那百戶高聲道:“說,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不等他答話,馬順又道:“豐城侯的人?睿親王的人?還是說你是賈家的人?”
“有意義嗎?”
那百戶笑了笑,接著道:“人有時還是糊涂一點好,我知道馬指揮使身上還有一份解藥和秘方,麻煩你交出來,作為交換,可以給你留個全尸!”
馬順的耳朵動了一下,無數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大帳外的人這才有了反應,立刻躁動起來。
馬順陰沉著臉,大聲說道:“賀小旗是你們的人?”
“不不不,他當然是馬指揮使你的人,此刻他已經奉馬指揮使的命令帶著解藥和秘方前去與步軍營接頭了。”
那百戶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不過,那包解藥中可能會多出一兩味不相干的藥材,秘方也是如此。”
馬順這是有些醒悟過來,盯著他道:“好狠的手段,好縝密的心思!”
“放心,不是毒藥,皇帝也不會有事,只是讓他再睡上一段時日,半年,不,也許是一兩年,誰知道呢。”
馬順的臉色刷地變得蒼白,他想他是猜到這些人的用意了,沒有直接毒殺皇帝,而是讓皇帝繼續沉睡下去,待太子登基并掌權之后,再讓皇帝清醒過來,這樣就會造成朝堂雙日懸空,大漢兩位帝王的混亂局面,結果是可以想象的,大漢朝堂肯定會陷入混亂之中。
就在這時,大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一名繡衣衛力士在帳門口大聲稟報道:“大人,咱們被包圍了,來的兵馬說是巡防營的,驛站的人確認他們就是鳳陽巡防營的兵馬,弟兄們都被下了武器。”
“當啷!”
馬順手中鋼刀落地。
ps:昨夜趕的稿子,讀起來感覺不是太順暢,考慮停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