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治四年八月二十八日,清晨。
“轟!”
一聲轟響如驚雷一般,陡然炸響。正在儀鳳門城頭巡視的漢軍,差點站立不穩,摔下城墻。
等回過神來,就聽見有人大喊:“墻塌了!墻塌了!叛軍殺進來了!”
儀鳳門守將三步并兩步匆忙趕到,見獅子山上方向的城墻有大量的灰塵逸散而出,到處都是煙塵滾滾,讓人看不見內里的情況。
“怎么回事兒?”
守將隨手抓住一名往回跑的守城青壯,大聲問道。
“叛軍挖了地道,炸塌了城墻,上面的弟兄全被埋了。”
青壯哭喪著臉道。
聞言,守將面色慘白,抽出佩刀,大聲道:“都給我上,攔住他們!就是死,也絕不能讓叛軍進城。”
“諾!”
在場的漢軍大聲回應道,在守將的帶領下迅速下了城墻。
鳳儀門不是叛軍重點攻擊目標,守軍不多,面對如潮水般涌進來的叛軍,守將面色慘白,但還是帶著兵丁迎了上去。
這時候,已有附近的守軍聞聲向這邊趕來。
一路上到處是潰逃的青壯,邊跑還邊大聲嚷嚷道:“墻塌了,城破了!墻塌了,城破了!”
金陵城,破了!
一些不明所以的守軍見著,也都丟下兵器,脫掉甲胄,邊逃離戰場,邊大聲嚷嚷。
就在諸多沖進城的叛軍追殺漢軍之時,數百名漢軍騎兵飛奔而至,猝不及防之下,叛軍被殺得大敗,紛紛往回跑。
“殺!”
大量的漢軍趕到,將突進城的叛軍消滅,奪回了城墻缺口,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頂住!朝廷援軍馬上就到!”
忠靖侯史鼎大聲喊叫著。
叛軍大營。
“侯爺,突進去的兄弟被殺回來了,忠靖侯史鼎親自帶人守著缺口,沖不進去!”
“退吧!朝廷的援軍距離此處已不足五十,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啟稟侯爺,前方急報,西南方向發現朝廷哨探!另漕幫來報,長江水師出了草鞋峽水寨,正在清繳江面上的漕幫船只!”
“報...啟稟侯爺,鎮江方向發現大批騎兵,距離此地已不足三十里!”
什么?!
鎮江方向有漢軍騎兵!
黃琛一驚,迅速展開地圖,一邊聽匯報,一邊在地圖上做標識,在地圖上,大軍兩翼都出現了漢軍的身影,雖說還不知道漢軍人數規模,但是數萬人肯定是有的,否則不敢這么明目張膽的出現在哨探的視線中。
黃琛知道,此時己方已經失去了奪取金陵城的可能,就算攻進了外城也于事無補,相反還可能被趕來的漢軍與內城守軍里外夾擊,漢軍騎兵?
鎮江。
黃琛抽了抽嘴,當初因為急于圍攻金陵就沒有攻取此城,悔矣。
這時,黃琛的目光投向句容,他的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既然兩翼出現了漢軍,那么自己身后會不會也有漢軍?
這個念頭也將黃琛自己嚇了一跳,要真是如此,自己可就真成了別人氈板上的肉。
只是,賈琦會派人攻打句容斷掉自己的退路嗎?
自己不敢賭,句容只有五千守軍,而且沒什么像樣的戰力,最主要的就是,城不高,沒有什么防御工事,要是真的被圍困,估摸著最多一兩個時辰就會被攻破。
想到這,黃琛立刻將薛紹宗找了過來,命他先率一萬人迅速回援句容,保證大軍退路的安全。
看了眼鎮江,又忙瞟向江北的揚州,嘆了口氣,自己不該聽信劉鐘和白蓮教的妖言,白白拱手將整個江北送給了朝廷,不過他們說的也對,江北諸城不可能守得住,與其白白浪費精銳,不若將朝廷兵馬引到江南,要知道,蘇州等城已不是以往的樣子了,經過改造已經可以媲美北方的邊鎮,一個不慎朝廷大軍可能碰的頭破血流。
對了,白蓮教的水師呢?!
“鐺!鐺!鐺!”
叛軍大營中響起了急促的鳴金聲,正在攻城叛軍如潮水般地退了回去。
“叛軍退了!叛軍退了!”
守著缺口的漢軍和青壯們頓時歡呼起來,一個個瘋狂地呼號起來。
“大人,叛軍退了!”
正陽門守將興奮地沖進巡撫衙門大堂,向應天巡撫張仲元稟報道。
“當真!!”
“稟大人,探子回報,叛軍走的非常匆忙,連營寨都沒來得及拆,而且營內丟棄了大量的糧草物資,看方向叛軍應該是撤往了常州府。”
“是不是朝廷的援軍到了?!”
賈雨村一臉激動地說道。
聞言,甄應嘉等一眾金陵官員皆是眼睛一亮。
張仲元緊皺眉頭,半晌,撫須說道:“該是如此,叛軍已然炸毀儀鳳門城墻,除非發生重大變故,否則不會放棄如此機會的。”
說到這,又對著守將命令道:“將此事告知忠靖侯,還有派出哨探,既然叛軍退了就說明援軍已經快到了。”
“諾!”
那守將抱拳應道。
在正陽門城樓前,忠靖侯史鼎正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遠處的叛軍大營,派出去的哨探已經回來兩波了,可以肯定的就是叛軍是真的退了,不過目前還沒有朝廷援軍的身影,不過史鼎卻并不擔心,叛軍退了肯定是因為朝廷援軍快要到了,否則不可能在炸塌儀鳳門的情況下還會倉皇撤軍。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了響亮的號角聲,只見一支數千人的漢軍騎兵向這邊飛馳而來,一面迎風招展的大旗繡著‘漢’字,這是朝廷的援軍趕到了。
“咚!咚!咚!”
城樓前的戰鼓頓時響了起來,鼓聲激昂高吭,振奮人心。
“嗚!”
作為回應,城外的大軍吹響了號角。
“萬勝!”
“萬勝!”
聽到城外大軍的回應,城墻上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蘇州城,義忠郡王府。
義忠郡王劉瑞心中焦慮到了極點,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劉鐘的主意,包括勸說靖武侯黃琛放棄江北領軍南下圍攻金陵,然而這間接導致了靖武侯攻陷金陵計劃的失敗,整個江北只有七八萬漕丁和流民在守城,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他現在陷入了迷茫,不知劉鐘到底想干什么,難道他想將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地盤全部拱手讓給賈琦?!
想到這里,重重嘆了口氣,望著坐在對面的北靜王水溶,不滿的說道:“江北全部丟了,金陵也沒能打下來,白蓮教的水師也全軍覆沒!你說,鐘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照這樣下去,不出一兩個月咱們都得被抓起來送進京城砍頭。”
“小王爺,要保持冷靜!”
聽了劉瑞的抱怨,水溶臉上掛起一絲輕松的笑容,“這是一盤棋,一時的輸贏算不得,真正的大戰還未開始。”
劉瑞瞟了他一眼,問道:“什么意思?”
“對于江北諸城的陷落靖武侯他們也做了準備,只是沒想到賈琦會如此迅速地掃蕩完整個江北,出乎了大家的預料。”
水溶淡淡一笑,“還有就是西夷人那里,沒想到他們會違約,不僅丟下白蓮教水師還賣給賈琦兩艘戰艦,這才是導致攻陷金陵計劃失敗的主要原因。”
說到這里,搖頭苦笑道:“咱們都被人擺了一道。”
他終于知道賈琦為何如此大方提點自己找西夷人購買火器、讓西夷人艦隊幫忙對付長江水師,這都是在為他從朝廷獲取更大權利做的嫁衣,兩江總督,呵呵,當真是打得好算盤。
聽他提起西夷人,劉瑞不由重重哼了一聲,“早就說過,蠻夷之人不可信,你們還說我短視,怎么樣,好不容易打造的艦隊一朝覆滅。”
水溶頓時啞口無言。
大廳內氣氛有些沉悶。
這時,水溶忽然開口了,“忠伯去了許久了,開封那邊該有消息傳來了。”
“開封?”
劉瑞忽然精神一振,對啊!自己怎么忘了,這個地方現如今就是個火藥桶,一點就炸。
原本劉鐘計劃趁著林如海率軍東進之際策動罪軍暴動攻陷徐州城,切斷大軍的糧道,靖武侯趁機攻滅缺糧的漢軍,可惜謝瓊的出現打亂了整個計劃,隨后王知彰率軍回援鎮守徐州,不得已劉鐘放棄了這個計劃。
然而老天還是開眼的,就在劉鐘心灰意冷返回蘇州的途中讓他遇見了一隊逃難的災民,細問之下方知道中原遭了水災,當地官府不僅沒有放糧賑災,反而與當地商人富戶勾結,想方設法將百姓手中的田地弄到手,已經餓死了許多人了,不過這事卻被壓了下來。
驚喜之下,劉鐘帶人趕往了受災最嚴重的開封,他在信中說了,可成大事。
想到這,劉瑞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門前,望著天空高興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如今就連老天爺都站在咱們這邊,我看這個昏君得知中原大亂該如何應對!”
就在這時,原泰州知府云曄飛奔而至,手中揮舞著一封信,叫喊道:“王爺,靖武侯來信了!”
劉瑞快步走上前,從云曄手上接過了信,當他看完信的內容時,面上一松,握緊的拳頭將這封信捏成了一團。
黃琛的大軍終于和賈琦的先鋒大軍交手了,雙方試探性打了一仗,最終靖武侯放棄了句容。
如今正在退往茅山準備扎營休整。
金陵城,應天巡撫衙門。
書房內坐著應天府官職最高的三位:應天巡撫張仲元、布政使唐元禮、按察使呂陶。
三人皆是年過半百,雖已夜深,卻是仍舊精神抖擻的品著香茗,商議著要事。
“撫臺大人,梁國公已經抵達城外了,不知為何沒有進城,就連我等也沒有召見,不知這其中可有什么變故?我這心中總是七上八下的。”
布政使唐元禮放下茶碗,沉聲道。
張仲元作為一方封疆大吏,自有威嚴和氣度,只見他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他雖說是兩江總督,但終歸是勛貴武將,和咱們不是一路人,作為一軍主帥還是平叛期間住在軍營也是理所當然,沒必要大驚小怪的。再說了,內閣吳閣老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不用擔心,咱們有靠山!”
說到這,略想了想,低聲道:“雖說有吳閣老在,但是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畢竟他明面上是兩江最高長官,并且掌握著所有兵權,不要惹惱了他,否則大家都沒好日子過,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場戰亂什么時候才能結束。還有,告訴下面的人,收斂些,不要讓人拿了把柄,還有,不要陰奉陽違,賈家在金陵可是有著不少關系,橫豎他要領兵平叛,在金陵也呆不了多久,讓他們都停一停。”
按察使呂陶笑道:“撫臺大人所言正是。只要咱們不出問題,他在與不在沒有兩樣的。”
唐元禮還是有些擔心,搖頭道:“可是,如果他僅僅是為了平叛,沒必要擔任兩江總督,之前可是有消息說,陛下和內閣原打算讓林如海擔任兩江總督,可惜沒能如愿。對了,有消息,賈雨村這幾日正在核查應天府府庫賬冊,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呂陶滿不在意的笑著說道:“嗨,放心,沒事的,我專門問了賈雨村,他是收到了內閣和戶部的公文,要求他詳細核實府庫財物,說是平叛大軍首批犒賞直接從應天府撥付,對了,我剛來前,安插在府衙的探子傳來消息,說是梁國公給賈雨村遞了話,讓他明兒一早前去軍營點卯,看樣子是有差事吩咐。”
說罷,看著巡撫張仲元說道:“撫臺大人,不若咱們派人進京一趟,拜訪幾位老大人,一來可以借機聯絡聯絡情感,二來也能知道內閣究竟是個什么態度,只要摸清了這一點,咱們也能提前規避不必要的麻煩,最主要的就是,先跟內閣通個氣,也不至于那些事情被翻出來咱們跟著受牽連,您看如何?”
頓了頓,呂陶又沉聲道:“再說了,雖說賈琦的祖籍是應天府,但是他與此地毫無利益糾葛,和咱們更是無仇怨,舊年他在金陵守孝咱們也都給足了他的顏面,只要咱們此次能夠配合他平定叛亂,我想他也不會為難咱們。畢竟咱們是文官,最終還是歸內閣統轄。”
聞言,唐元禮恍然大悟,點頭道:“卻是如此,不知撫臺大人”
張仲元吃了口茶,稍作思慮,點頭道:“此事就交由呂大人操勞了,不過還是要吩咐下去,能停就停,不行也要做的隱秘些,萬不能在此時刻鬧出事端來。”
“下官明白。”
二人連忙應道。
看著小心謹慎的二人,他輕蔑地搖了搖頭,把茶碗放到案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