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琦背著手在外書房里走來走去,腦子里思索著先前袁汝晟說的話,他建議自己拖延時間,暫時不要南下平叛,等待時機。
河南一亂,中原必亂!
最讓他沒有想到的就是,中原各省巡防營竟形同虛設,軍中腐敗,吃空餉,訓練荒馳,軍營破敗,更有出現逃役的惡劣情景。
中原各省沒有太多的兵力,維護治安全靠巡撫衙門統轄的巡防營,如今腐敗至此,一旦事變,根本彈壓不住。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賈福的聲音,“二爺,宮里傳來了消息。”
賈琦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才是當前的大事,“拿進來。”
賈福走進外書房,見賈琦站在窗戶前,上前行了一禮,跟著從懷中貼身處掏出一封信。
賈琦瞥了他一眼,“誰送來的?”
“是娘娘宮里的小李太監,人去拜見老太太了,順帶送了點東西來。”
“嗯。”
賈琦接過信件先瞅了一眼,撕開封口取出信細看,只看了兩行,眼睛一亮,輕笑一聲,“這個老狐貍。”
賈福低頭站在邊上,靜等著賈琦發話。
賈琦拿著信件怔怔地望著窗外,這是戴權遞來的,里面就說了一件事情,月底太妃壽誕讓自己提前送兩車瓜進宮。
繞著外書房走了一圈,想了想,“你去找忠伯,從賬上取一萬兩給小李太監送去!”
“是。”
“你還有事?”
賈琦反問道。
賈福:“聽小李太監說,出宮時碰到了送六百里加急的信使,淮安來的。”
“淮安?”
賈琦一驚,“沒聽錯!”
“沒有。”
“行了,你先去吧。”
賈琦擺了擺手,“給小李太監拿五千兩。”
“是。”
賈福一躬身,又問道:“夏太監那邊?”
賈琦看著他,賈福只好低下頭后退一步。
外書房內一片寂靜。
賈琦轉身走到書案邊取出火折子將信件燒了,過了一會子,笑道:“你有什么可以小心的,下次有什么就直接說。”
一面說,一面斟了碗茶遞給他,“記住,你跟他們不一樣。”
賈福抬起頭望著賈琦,滿臉都是真誠,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多謝二爺!”
賈琦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太監那里我會讓老太太送過去,你就不要操心了!”
“是。”
賈福放下茶碗,退了出去。
賈福走了,賈琦靜靜地坐在書案后,此刻他已經心潮洶涌了,自從隆治帝讓劉旦進刑部就明白他從心里就沒真的打算將皇位傳給劉業,之后又出了文安的事情更加證實了猜測,要說文安是為了保命,那孫玉麟就是皇帝的態度,種種跡象,都是在暗示皇帝真是的意圖。如今更是想將自己趕出神京,讓自己統兵平叛也就算了,還在自己頭上安插一個兩江總督,雖說是自己老丈人,但也是朝廷的枷鎖,牢牢制衡著自己。
就如袁汝晟所說,南下可以,但一定要拿到足夠多的籌碼才行,否則自己將處處受制于兩江總督這個衙門。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賈順的聲音,“二爺。”
賈琦凝重的眉頭頓時散開了,“進來。”
“二爺,淮安姑老爺派人送來的。”
賈福雙手捧著密匣子進來。
“快拿來。”
“好,當真是好消息!”
片刻之后,賈琦拿著林如海的戰報在外書房內走來走去,剛才還在擔憂皇帝和內閣會因為擔憂兩淮戰事而讓自己盡快南下,這時也知道了小李子所說的六百里加急是怎么回事了。
四日前,林如海考慮再三之后,留了河南巡防營兵馬鎮守宿遷縣城,自己統軍前往淮安城,好巧不巧碰見了前來攻城的叛軍,里應外合之下大敗叛軍,斬首萬余,另外李虎已經率軍后撤,算著日子快要到淮安了。
局勢穩了!
“二哥哥,怎么這樣高興?”
黛玉從屋外走了進來,賈琦大為興奮,摟住她的香肩,重重在她俏臉上親了一下,“姑父來了喜報。”
“你這個該死的...”
黛玉被賈琦突襲,毫無準備,短暫的失神之后,便急忙推開他,順勢捶打了兩下,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問道:“可是父親打了勝仗!”
賈琦嘿嘿一笑,又把她摟在懷中安撫了兩下,對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紫鵑揚了揚頭,“去,洗點水果來。”
紫鵑笑了下,“哎。”
“來,這邊坐。”
黛玉被賈琦拉到書案后椅子上坐下,不耐煩的甩開他的手,道:“做什么?”
說著,又緊張又害怕的瞄了他一眼。
見狀,賈琦尷尬的笑了笑,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腦袋,露出思索的神色。
“你做什么?”
黛玉被他弄得不舒服,擺開腦袋。
“我想看看你這腦袋里裝的都是什么!”
賈琦一臉的真誠。
黛玉愣了一下,忽然問道:“我過來,你不高興?”
賈琦怔怔地看著她,遲疑了片刻,方嘆氣道:“林妹妹,你變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沒搭理。
“好了!好了!玩笑而已。”
黛玉趁機報復,啐道:“呸,誰和你說笑了!”
說著,一雙美目滴溜溜的在書案上巡視一遍,落在了那份半掩著的軍報上。
賈琦嘿嘿一笑,見黛玉轉頭看向自己,也把目光看向她,黛玉被他看的臉紅,偏偏又想起和湘云的賭約,一咬牙,惡狠狠道:“你到底要怎樣?”
看著把臉伸過來的賈琦,小嘴一噘,“我告訴嫂子去,你欺負我...”
說著就帶著哭腔了。
見狀,賈琦只能立馬投降,“好了!好了!你不就是想拿去跟湘云炫耀么,正巧姑父有封信給你,里面也說了打勝仗的事情。”
黛玉羞然一笑,忙道:“誰炫耀了,人家就是想知道父親...”
“行,行,知道你孝順。”
“你,你怎么又偷看我的信?”
賈琦笑了,看著黛玉,“哦,妹妹倒是說說,我怎么又偷看你的信了,還有,姑父可沒說不給我看。”
“你...”
黛玉看了賈琦足足三個呼吸,方幽幽道:“不和你貧嘴了,我來是有正經事和你說。”
賈琦頓了一下,見她不似說笑,給她沏了碗茶,“什么事?”
接過茶,黛玉又有些不好意思,為掩飾尷尬,喝了一口,然后說道:“邱姐姐打發丫鬟來,說有話想當面與你說。”
“邱文娟?”
“有你這么說話的么?”
黛玉瞪了他一眼,不滿的說道。
賈琦笑了笑,“還說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黛玉伸出手,“信給我。”
賈琦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她奪了去,跟著起身往外走去。
這時,紫鵑端了新鮮水果進來,“姑娘吃水果。”
“哼!”
黛玉哼了一聲,道:“我不吃了,你跟他吃吧。”
“廢物!全是廢物!”
大堂內,努爾哈赤坐在椅子上陰沉著臉,自己費盡心機挑起的爭端竟就這么潦草結束了,不僅沒有打擊到賈琦,反而因為此時折了不少人,還有一些人被東廠和繡衣衛給盯上了。
越想越生氣,端茶的動作一頓,瞥了范文程一眼,“讓范文寀那個奴才最近不要出門,要是露了手腳,可不要怪本汗無情!”
說著,冷哼一聲。
范文程心中一驚,忙道:“汗王放心,一定不會誤了您的大事。”
努爾哈赤臉色稍霽,沉聲道:“讓你們準備的人可準備好了。”
聽了這話,范文程面色一僵,連忙跪下,磕頭道:“汗王恕罪!莊園附近兩里之內全部有賈家的人巡視,兩三日就會有大批軍卒進行清理,實在是難以找到隱藏之所。另外,此地...”
不等他說完,努爾哈赤便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當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還是說,你這個奴才辦事不用心!”
范文程苦笑一聲,道:“汗王如若不信,可派人前去查驗一番。”
“行了。”
努爾哈赤擺了擺手,望向站在邊上的代善,問道:“人手準備的如何了?”
代善心中充滿了苦澀,憑著直覺,他早就猜到了此次不會有太大的收獲,賈琦是什么人,算計他,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神京,雖說是天子腳下,但卻也是賈家的老巢,想在此給賈琦一個教訓,太天真了!
最讓他憂心的就是,這一切好似有一只手在操控著一切。
努爾哈赤見他心不在焉,不由怒道:“該死的孽障,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代善回過神來,嚇得連忙跪下,“父汗息怒,兒子剛在想事情。”
努爾哈赤臉上立刻陰了一下,冷冷地問道:“什么事情,居然比本汗的事情還要重要?”
“父汗恕罪。”
代善先磕了個頭,這才抬起頭,望向努爾哈赤,“父汗,兒子并不贊成對賈琦進行刺殺,此事危險太大了,平日里進宮都要帶百余名親兵護衛,更何況是帶著家眷出城去,要知道梁國公府可是有六七百親兵,還都是戰場下來的老卒,就算因為天氣原因不披鐵甲,也要數倍人才能擊破這些護衛,咱們很難近身的。”
說到這,望了范文程一眼,“范家的護衛對于這些老卒沒有什么威脅,至于那兩桿自生火銃,作用不大。”
聽了這話,努爾哈赤一愣,緊跟著一咬牙,道:“難道就這么算了,本汗咽不下這口惡氣!”
“可是...”
代善還想說些什么,可見努爾哈赤愈發陰沉的臉,剛欲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時,博和托來到門外,躬身道:“汗王,有消息了。”
努爾哈赤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道:“快說。”
博和托走了進來,上前躬身道:“賈家商會往城外運送生活之物,看情況應該就是這一兩日出城。”
“好。”
努爾哈赤拍掌大笑,“來!來!坐下慢慢說。”
說著,瞥了眼范文程,“還不起來倒茶。”
范文程愣了一下,面色有些難看,不過卻是連忙爬了起來,拍了拍手,迅速給博和托斟了碗茶。
博和托笑了笑,“多謝范先生!”
范文程:“奴才分內之事。”
見狀,努爾哈赤眉頭一皺,道:“漢人所謂禮節學了也就學了,沒必要這樣子,必要的尊卑還是要保持。”
博和托瞥了眼面色尷尬的范文程,忙躬身道:“汗王恕罪。”
努爾哈赤笑了,“平身吧,坐。”
“是。”
博和托和代善對望一眼,在他身邊坐下,對努爾哈赤說道:“孫兒買通了一名趕車的伙計,據他說,商會管事的要求他們今日黃昏之前將所有物品全部運送進莊園,想必明后兩天賈琦定會出城。”
代善:“可靠不?”
“大伯放心。他那個賭鬼老子在我們手里。”
“好,做的不錯。”
努爾哈赤贊賞一句,想了想,問道:“可能讓他打聽一下莊園里的情況。”
博和托略想了想,搖搖頭,“不行!”
努爾哈赤疑惑。
“孫兒早就讓他打聽了,可惜,莊園管控太嚴密。商會的馬車只能駛到莊園門口,之后會有莊園的人進行檢查卸貨,然后再重新裝車,由他們送進園內。”
博和托正色道:“這些人都是賈家的人,很難收買。”
努爾哈赤半晌沒有說話,眼中一陣黯然,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大堂內一陣沉默。
范文程想了想,好像下了好大的決心,“奴才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努爾哈赤有些不耐煩了,一揮手,“都什么時候了,還整這些沒用的廢話,有什么你就直說。”
代善和博和托都望著他。
范文程:“既然去的路上不好下手,不若找個機會將他引出來。”
努爾哈赤疑惑了,代善和博和托也是疑惑不已,三人同時望向范文程。
“他是大漢勛貴,更是京營節度使,不可能一直陪著賈家女眷游玩。”
范文程微微一笑,“這期間要是朝中有事找他,他必定要趕回來。他人不在,又不放心家眷,肯定會將多數親兵留下護衛女眷,這時跟在他身邊的最多就一兩百,加上行程匆忙,咱們未必沒有機會。”
努爾哈赤興奮了,在那里想著,突然,代善問道:“怎么才能將他調回?”
范文程:“這一次一個蜀王一個郡王,還死了一個御史大夫,他得罪了太多的人。”
努爾哈赤立刻悟了,“宗室?!”
“聽說大宗正也對他多有不滿。”
“他們沒這個能力。”
博和托一語道出了關鍵。
范文程搖搖頭,“他們沒這個能力,不代表別人沒有。”
代善眼睛亮了,“劉恭?”
聽了這話,努爾哈赤的眼睛也亮了。
“是。”
范文程直接道:“只他一人還不夠,咱們還要找個能直接出手之人方才穩妥!”
這時博和托忍不住道:“京城掌兵權之人皆是勛貴,沒人會這么做的,一個不慎可能將咱們給賣了!”
努爾哈赤一聽這話,眉頭緊鎖,猶豫了一下,搖著頭,“這話不錯,風險太大了。”
代善遲疑道:“長平侯?”
努爾哈赤直接搖頭道:“他不敢。”
說到這,努爾哈赤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望著范文程直接道:“你可有合適人選?”
范文程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白蓮教。”
白蓮教?
努爾哈赤一驚,咽了口唾沫,直直地望向他,“你怎么搭上他們的?”
“奴才也是無意間撞見的。”
范文程忙上前小聲道:“奴才認為可以先和對方接觸一下,視情況再定。”
努爾哈赤:“有多大把握?”
范文程:“他們有仇,大仇!”
聽了這話,努爾哈赤眼睛一亮,用力點下頭,“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