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漣走了,可臨走時留下的話語卻將賈蓉震在了那里,以文御武,這要是傳出去定會引發官場的巨大地震。
皇帝的心太大了,一個不慎可能招來反噬。
開玩笑,大漢立國至今一百多年從未聽說過此事,就是軍方被文官集團打壓最狠之時也未出現這種情況,文官集團最多在皇帝的支持下將勛貴從軍職上調離換上他們的人,但是換上來的依舊是勛貴,從未有文官統兵的情況,當然,林如海是特例。
皇帝和內閣要是不能慎重考慮此事,真有可能搞得君臣離心離德,兔死狐悲之下,文官集團未必會再忠于皇帝!
門外,大雨還在下著。
賈琦收回目光,掃了一眼怔在邊上的賈蓉,“你,不怪我吧!”
賈蓉:“侄兒不敢。”
賈琦望著他,“聽說你父親打算將薔哥兒過繼到他的名下,還要給他一部分產業,有沒有這回事?”
賈蓉眼睛一亮,望向賈琦,“回叔父的話,確有此事。不過,父親他...”
賈琦打斷了他的話,直接道:“就說我的話,賈家沒這個規矩!”
“叔父!”
賈蓉瞪大了眼睛問道。
賈琦沒有看他,“你再委屈兩年,別瞧他一副長輩的模樣,心里指不定憋著壞。進了朝堂身不由己,一個不慎就會踏入別人的陷阱之中。他推舉你入兵部就是為了拉我下馬。”
賈蓉何曾這般驚過?
一下子蒙在那里,不知該如何答話。
賈琦轉身坐回到椅子上去了。
沉默了半晌,賈蓉鼓起了勇氣,望向賈琦,“叔父好似不太喜薔哥兒?”
這話讓賈琦無言以對,難道告訴賈蓉,此次謀刺是自己默許的,還是自己親定賈薔為目標。估計這話會把他嚇死,至于原因,此子看似老實本分,實則不然,先是通過賈璉搭上了彭家,從賈珍那里得了錢財入股彭家商會,又在蠱惑下打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要不是礙于賈珍的顏面自己定會像對待賈芹一般將他處理掉。
賈琦沒有立刻答話,想了想,正色道:“你去告訴他,朝廷選拔官員歷來都有四肢健全一說,官位他就不要想了,族里會換成對應的財物與他。”
“是。”
賈蓉忙應了一句,緊接著又試探地問道:“不知叔父打算將官身給與族中子弟還是...”
“此事不急。”
賈琦沉默片刻。
“沒事侄兒就不打攪叔父,先告退了!”
“去吧。”
賈琦手一揮,又道:“今兒之事不得外傳!”
“是。”
賈蓉躬身退到門邊,一轉身接過親兵手中的雨傘大步走了出去。
“哥哥。”
賈琦剛踏上石板小路,就聽前方傳來惜春的叫喊聲,只見她探出頭,正興奮地向自己招手,激動的眼睛成了小小的彎月,緊跟著湘云也將頭伸出來,不過很快二人便被人拽了回去,瞥了一眼好像是探春。
不知搞什么名堂。
此刻沁芳亭被婆子用綢子圍了臨湖的兩邊,走道處也是放下了竹簾,即通風又遮住了湖里的水氣,還不影響她們姊妹欣賞雨景。
也難為這些婆子們如此費心。
賈琦快步走到亭子前,剛欲說話,只聽里邊嘁嘁喳喳幾人在嘀咕著什么,正打算往里細聽,宋嬤嬤掀起竹簾,“二爺快進來,外面雨大。”
一面說,一面幫他摘了箬笠和蓑衣。
惜春終于見到了賈琦,跑過來抓住他的手又蹦又笑,“哥哥,你怎么才過來啊,二姐姐她們都連了兩局詩句了。”
賈琦瞅了眼亭內的景象,黛玉和邢岫煙圍著石桌坐在那里下棋,迎春、探春、寶釵還有湘云坐在長椅上,湘云剛把頭伸出去,就被寶釵捏著臉給拉了回來。
探春走了過來,“二哥哥,快坐。”
惜春挽著賈琦的胳膊,“哥哥,剛剛姐姐們商量了,說是這場暴雨之后天氣會變得涼快些,你看,咱們是不是能去林姐姐的莊園玩耍了!”
賈琦捏著她的小臉,“就知道出去頑,我怎么聽說你如今連書都不看了?”
“我不管,我就要去莊園玩!”
惜春眨著大眼睛望向賈琦,撒嬌道。
賈琦點了她的額頭一下,笑道:“調皮!”
探春不忿道:“老太太屋內商量事情有模有樣,怎么這會子見到二哥哥卻撒起嬌來了,也不知羞!”
“哈哈哈。”
見眾人嘲笑,惜春似乎也害羞了,有些不好意思,低著小腦袋,悶聲道:“三姐姐,人家還小呢。”
邊說,邊用小眼睛悄悄看了眼眾人。
“噗嗤。”
“嘻嘻。”
迎春、探春等人無不笑出了聲。
這時,湘云走來,看見這樣光景,想著剛才幾人所說之話,便問道:“二哥哥可是有正經事要忙!”
賈琦愣了一下,“怎么,你有事?”
湘云搖搖頭,“我可不敢勞煩二哥哥,否則老太太知道了又該罰我了。”
說著,又瞅了眼黛玉,嘿嘿一笑,“今兒一大早就焚香沐浴抄寫經文,想必有人算著日子要去還愿呢。”
“呸,少胡說!”
黛玉拍了拍棋盤,“待會就打發人告訴老太太讓你到她屋內安歇去。”
說著,她站起身,瞅了眼邊上呆笑的紫鵑,“怎么不給你家二爺斟茶!”
說完,自己又笑了起來。
湘云聽了,禁不住也笑起來,“今兒一早我還和林姐姐說紫鵑來著。”
賈琦愣了一下,“她怎么得罪你了?”
惜春疑惑。
正說著,紫鵑端著茶盤走來,笑道:“二爺別聽云姑娘瞎說,左右不過是頑笑話。
湘云嘴快,立刻道:“我就是好奇,紫鵑姐姐何時成了二哥哥房里的大丫鬟了。”
“叫你多嘴!”
黛玉伸手敲了下她額頭,慢慢走到賈琦面前,問道:“先說正經事,大舅母那里你怎么沒去?”
聽了這話,賈琦一愣,看了一眼邢岫煙,笑道:“這兩日事趕事,這不剛忙完就來見你們姐妹了不是,哪還有時間去大太太那里,左右我也知道怎么回事。”
說到這,目光落在了黛玉身上,搖搖頭,道:“成日里你們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這會子到沒了主意。”
說話之間,邢岫煙走了過來,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道:“多謝二爺指點。”
說完,眼中一陣黯然。
賈琦摸了摸下巴,也不由啞然失笑,原以為她會跟自己說些什么,畢竟黛玉等人跟前自己不好一口回絕。確是個聰慧溫厚的姑娘,難怪老太太喜歡的不得了,聽琥珀說,老太太打算下月起給她零用錢。
想到這,點了下頭,“你能明白就好。”
黛玉聽得眉頭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笑了笑,上前拉著邢岫煙的手,“別聽他的,整日里就知道裝神弄鬼,朝堂上也就算了,如今竟將這些用到了咱們身上,正經人誰整日說這些。”
“呃....”
賈琦剛要說話,黛玉卻惡狠狠向他一瞪眼,嚇得他把話又吞回去了,跟著抿嘴輕笑了聲,靈動的眸眼眨了眨,對寶釵招了招手,“寶姐姐,你不是說有事要和他商量的嗎?趁著這會子抓緊說,保不齊又有什么首輔尚書要找他商議朝政去了。”
長椅上,寶釵本就在留意這邊的情景,此刻見眾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頗有些尷尬,又不好不說,于是起身道:“一早母親來說,月底毛家就要進京了,所以讓我問問你...”
一面說,一面小心瞥了眼黛玉。
如此模樣,眾人看在眼中卻未說話,就是湘云也沒有。
毛文龍要回京了?
賈琦愣了一下,兵部怎么沒給自己遞邸報,眉頭緊蹙,亭內氣氛一緊,寶釵面色一白,有些不知所措。
黛玉忙道:“寶姐姐和你說話呢,有沒有空你說一聲,怎么還皺起眉頭來了!”
賈琦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忙道:“剛想起了一些事情,鶯兒,你去告訴姨媽,晚上我去瞧薛大哥。”
鶯兒大喜,“我現在就去。”
迎春拉著寶釵走來,笑道:“時辰不早了,都還未去給老太太請安,二哥哥也好兩日未去了,咱們一起吧。”
聽了這話,賈琦下意識看向黛玉。
“哼!”
黛玉哼了一聲,“看我做什么,難不成我還攔著你不讓去給老太太請安!”
說著便要走。
賈琦一把拉住,“外面雨大還有風,你穿我的蓑衣和箬笠。”
黛玉心中一甜,又見眾人目光都往自己身上瞧,頓時大羞,一甩手,嗔道:“誰要你的東西,愛給誰給誰,反正我不要它。”
乎聽惜春問道:“林姐姐,你不要我可就穿了。”
說著,眨巴著眼睛瞅著她看。
“哈哈哈。”
“嘻嘻。”
黛玉大羞,抬手點在她的額頭上,“該死的,如今你也拿我取笑,看我不打你。”
說著,伸手去撓惜春。
看著打鬧的二人,賈琦直接隱身了。
“好!做得好!”
上書房內,隆治帝興奮的在殿內走來走去,就在剛剛之前,他還在為兩淮的事情煩躁和憂心,然而隨即楊漣便給他帶來了好消息,賈琦同意了他的建議,只要內閣能夠說服軍方,他就在林如海的統轄下率軍平定叛亂。
以文御武!
這是隆治帝、劉恭、楊漣還有吳邦佐一起商議用來反制軍方的策略,一旦成功,再也不用擔憂軍方對皇室、內閣產生威脅,至于文官,只要愿意,一封圣旨就可以隨意更換。
但壞處也是有的,北宋就是前車之鑒,不得不妨。
想到這,隆治帝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他心中有個從未對任何人透露的計劃,就是首輔楊漣還有睿親王劉恭都未提及,在自己徹底掌控軍權之后會逐步廢除內閣,建立一個完全聽從自己意愿的輔助機構。
那時自己會成為一個獨斷乾坤的帝王。
隆治帝走到門邊,望著殿外的大雨,“皇天佑護,大旱解了!”
雨非常的大,又刮著大風。
戴權:“全賴陛下之德,艱難的日子總算過去了。”
一面說,一面招呼殿門外的小黃門將門給關上。
“不要關。”
“陛下,這暴雨下的急,潮氣大,太醫說了....”
“朕說了,不要關。”
戴權怔了一下,緊跟著微微上前一步,替隆治帝擋住了吹進來的風雨。
隆治帝慢慢望向了他,嘆了口氣,剛欲說話,就見蘇培盛攙著劉恭從廣場上走來,雖有小黃門打傘,二人身上依舊落了不少雨,劉恭濕了半邊身子,“去準備熱水,還有將朕的袍服拿來。”
戴權:“是。”
大雨依然在下,隆治帝和換過衣服的劉恭坐在殿中,怔怔地望著殿外的雨幕。
“你說說。”
隆治帝站了起來,“朕何時才能一言九鼎!”
劉恭把手里的茶碗往茶幾上一擱,也站了起來,想了想,“首輔出宮前將事情全部與臣弟說了。”
“如何?”
“嗨!”
隆治帝一怔,望向他。
劉恭沒有接言,走到門邊,望著外面的大雨,又踱步回來,“賈琦根本就沒有答應此事!”
“什么?”
隆治帝一驚,忙問道:“他不是答應首輔南下統兵平叛了么!”
“所以說,梁國公沒有答應此事!”
隆治帝眼睛盯著他。
劉恭心中嘆息一聲,立刻明白,皇帝這是被權利迷了心智,還未反應過來。
想到這,一咬牙,將茶幾上的奏章打開,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陛下請看!”
隆治帝一怔,慢慢走了過來,眼睛盯著奏章,只見上面寫道‘梁國公答,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是人!’,緊跟著又順著指引看向另外一行字,那是賈琦調侃東閣大學士之銜不吉利的話,連著一讀看似沒有反駁楊漣的話,可是壓根就沒有提及林如海總督兩江軍政之事,而且也是很含糊的表態看不得百姓之苦,也就是說,賈琦即答應了也并未答應,一切好似浮云一般飄在半空之中。
隆治帝心中一緊,終于反應過來,跟著怒道:“來人...”
“陛下。”
劉恭忙勸道。
戴權走到門前一揮手,兩名趕來的小黃門望了望皇帝,片刻低頭退了回去。
“你說,他是什么意思?你說!”
隆治帝問道,接著是一陣咳嗽。
戴權忙奔了過來,一手攙扶著隆治帝,另一手撫著他的胸口,“陛下保重身子要緊。”
一面說,一面將隆治帝攙回了座位上。
隆治帝坐在椅子上,緩了片刻,“說吧。”
劉恭先望了一眼戴權,然后才答道:“他在等陛下的說法。”
“文安不是死了么!”
劉恭直接道:“不夠!”
“不夠!?”
隆治帝高聲道:“他想怎樣,一個御史大夫還不夠,他賈家子弟未免太金貴了些。”
說到這,一字一句道:“那是朕的親子!”
劉恭嘆了口氣,想了想,問道:“東廠在調查勛貴還有諸臣的產業。”
隆治帝:“...”
“天子行法,無別親疏。如果陛下當真打算清查朝臣產業,臣弟覺得還是要先嚴懲蜀王與肅郡王,然后再核查宗室勛貴與諸臣。”
劉恭接過戴權手中的參茶,遞上前,“這樣,也顯得陛下這碗水端的平了!”
“好。”
隆治帝接過參茶,又問道,“蜀王那里?”
“陛下,不嚴懲蜀王,太妃、貴妃還梁國公那里怕是過不去。”
“首輔不是說...”
隆治帝張了張嘴,半晌,嘆了口氣,“傳旨,蜀王暫調離刑部,居家讀書兩月。”
劉恭依舊沉默在那里。
隆治帝瞥了他一眼,重重將茶碗一頓,沉聲道:“傳旨:貶蜀王劉旦為淮南王。”
戴權一驚,忙問道:“罪名呢?”
“識人不明,縱容家奴侵占民田。”
“遵旨!”
天快黑時,一輛馬車在十余名侍衛的護衛下頂著大雨駛進了寧榮街,最后停在了梁國公府的門前,車窗打開,一名老者探了下頭,赫然是離京許久的焦大,執勤的親兵認得他,但還是上前透過車窗查看了一番,手握腰刀,眼睛緊緊盯著另一位白發老者,直到賈順從側門趕了出來解釋一番方才揮手讓堵路的親兵撤下去。
賈順來到車窗前,低聲道:“焦太爺,大帥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焦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