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賈琦和牛繼宗策馬在一眾親兵護衛下朝著神京西城緩緩而去。
“嗨,你這是何苦呢!”
牛繼宗苦笑道:“今日你落了內閣兩位閣臣的面子,來日他們勢必要找回來的。如今你統兵他們奈你不何,可是陛下已經表示要你進入朝堂參與朝政了,屆時他們就管得了你,你就不怕他們給你穿小鞋!”
說罷,見賈琦不在意的樣子,又道:“朝堂和軍營不同,進了朝堂你要牢記文官們說的一句‘做官要三思’,什么叫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不要把自己搞的沒有退路,朝堂上派系林立,小小的內閣都是如此,一人心里一本賬,亂著呢!
往日你們都說老夫自入閣之后人就變了,變得瞻前思后、小心翼翼,沒了往日的豪邁,豈不知朝堂亦是江湖,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你日后便明白老夫的難處了!”
空曠的街道上只聽見馬蹄聲在回蕩,良久,賈琦突然說道:“我不入朝堂,他們能奈我何!!”
牛繼宗聞言,皺眉道:“怎么說!”
賈琦搖了搖頭,道:“淮安的事兒里里外外透著蹊蹺,我看沒這么簡單!搞不好又是一個水溶。”
牛繼宗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即便是如此也改變不了什么,收兵權讓你入朝不單是陛下的意思,內閣也是如此。”
聞言,賈琦很是不屑,嗤之以鼻道:“您太高看他們了,有了今日之事,他們肯定是不愿我入朝參政的,如果淮安真的有事,豈不正好給了他們借口,就算不讓我南下,也會另有它事的。”
牛繼宗一想,還真是,賈琦在他們心內就是一根攪屎棍,如果真是如此,他們當真會如賈琦所言,至于賈琦是否會功高難以封賞,在他們眼中并不是難題,方法多的是。
神京東城,文府。
書房內坐著隆治朝實權高官中的三位:內閣次輔文華殿大學士孔方巖、觀文殿大學士吳邦佐和御史大夫文安。
三人皆是年過半百,雖已夜深,卻是仍舊精神抖擻的品著香茗,商議著要事。
“陛下掌權已成定局,估計明日早朝過后會有更多的老臣上書請辭!”
吳邦佐放下茶碗,長出一口氣,心中擔憂不已,自己身為江南一系官員原本處在工部尚書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蒙隆治帝賞識升了大學士入內閣參與朝政,俗話說食君之祿,當報君恩。何況受了當今如此恩典,可惜自己身不由己,眼看隆治帝掌權,權威日重,特別是今日賈琦的一番話更是給隆治帝心中加了把火,自己恐怕不能善了!!
“哼,豎子誤國!”
孔方巖冷哼一聲說道。
聽了他的話,吳邦佐不屑的撇了撇嘴,也就事后發發牢騷,上書房內也不見你敢說,原本對于鄭賜的請辭二人已經勸說了楊漣和牛繼宗,二人表示只要他們能夠說服皇帝便不插手此事,誰成想自己剛說完便被賈琦給懟了,一句話更是將自己架在了火上,當時如果皇帝借機懲治自己,沒人能為自己求情的。
頓了頓,孔方巖沉聲道:“此事不能這么算了,還有賈琦,此子危害太大了,一點規矩都不講!”
文安吃了口茶,稍作思慮,點頭道:“確實,相比于牛繼宗他更加的膽大、毫無顧忌,你說這個賈琦年紀不大,心思挺多的,不好相與啊!特別是那幾句話,恐怕以后陛下行事會愈發強硬。聽說陛下打算讓他進入朝廷參政,這可不是好事啊!”
吳邦佐道:“不錯,前日文淵閣議政之時,睿親王提了一嘴,說是陛下有意讓他領兵部一職。”
文安作為文壇大佬,自有威嚴和氣度,只見他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既然擋了道,那就給他挪一下位置!”
孔方巖皺眉道:“可如今他的職位不是你我可以動的了的,內閣也管不到他身上的。”
文安笑道:“從陛下身上下功夫即可。”
“陛下?”
吳邦佐沉聲道:“你是沒見到他今日在上書房的表現,陛下只怕寵信他還來不及呢,會聽進別的,只怕會適得其反,引起陛下的反感,咱們不能再刺激陛下了。”
文安滿不在意的笑著說道:“此事不急,他如今不過舞象之年,想要參議朝政沒這么簡單的,再說了,按照慣例,大軍還朝接受陛下封賞為了打壓軍將傲氣,御史臺會彈劾統軍武侯,一來為了壓制軍方的驕縱之心,二來也是為了讓陛下施展恩賞,這是祖制慣例,沒人可以打破的,賈琦是否封公爵不關咱們的事情,可是他在西安所犯之事如果被人重新彈劾,到時候可就由不得陛下。”
聞言,吳邦佐一怔,隨即道:“這,不好吧。畢竟當初將他從陜西調回已經變相處罰了,要知道如今吉安的功勞原本都是他的,特別是他麾下一眾將領更是因此錯失了諸多軍功,這樣的處罰已經很重了。”
跟著有些擔憂地說道:“陜西一戰,朝廷已經傷了元氣,不說戰后撫恤、賑災和重建,單是陜西、宣府兩地大軍的封賞都是問題,近二十萬大軍,呵,怎么賞?
國庫是沒這么些銀子的,原本指望著兩淮鹽稅進京解憂的,誰成想漕幫叛亂,銀子沉入運河了,要知道如今山西可是也出現了旱災,雖說已經運了糧食過去,可是誰知道這場旱災要持續多久,陜西旱災從隆治二年開始已經將近兩年了,而且情況是越來越嚴重,更是有蝗災的征兆,要是山西亦是如此,很可能會像陜西一樣出現流民潮,這個時候再去打壓軍方是否不合適啊!”
文安稍作思慮,緩聲道:“此事暫且還不急,老夫再想想辦法。”
說罷,看著孔方巖說道:“現如今最要緊的就是打消陛下重整朝局的想法,否則咱們的人被換下去,要想再從新掌控各處要職可就難了!”
孔方巖老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心道,你倒是自己去和陛下說啊,整日躲在后面,當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今皇帝擺明了車馬,對于一些官員他肯定是要撤換的,特別是禮部尚書和戶部幾位郎中,工部肯定也是要動的,還有刑部,想到這,說道:“不知文老有何良策!”
文安玩味的看了一眼孔方巖,又看看吳邦佐,自從李潞死后江南文官集團內部便產生了分裂,自己和禮部尚書徐乾學身后各有一部分支持者,另外一小部分人倒向了吳邦佐這位閣臣,北方士人、文官歷來以孔家馬首是瞻,為了各自的發展壯大明爭暗斗,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此事還需和徐尚書商議,要知道他可是比咱們著急,不出意外他肯定會被陛下罷黜的。”
聞言,孔方巖恍然大悟,點頭道:“文老說的正是。”
“只要陛下最后準了鄭尚書的請辭并暗示徐尚書上書請辭,那么咱們就鼓動禮部、刑部還有各部五品以上郎中等官員一起上書請辭,以此打消陛下的心思。”
文安沉聲道。
吳邦佐聽了這話,心中暗喜,面上卻猶豫,道:“逼迫君父非人臣所為!再說了,如今幾位王爺已經閉門謝客,擺明了不再摻和朝爭,這么大的事情,誰敢出頭,徐乾學他敢嗎?我看不若咱們認下此事,慢慢培養新人,以圖來日!”
今日鄭賜的告老只是一個前奏,緊接著會有無數的前朝老人向皇帝上表準備告老還鄉,但是朝堂是個講規矩的地方,鄭賜自覺年老體衰、不堪重負上書請辭,皇帝體恤老臣恩準這是恩典。
可照著文安的意思辦的話,那就是逼宮。
六部正五品以上的官職非常重要,肩負著整個大漢朝的運轉,只能慢慢替換,不能操之過急,這樣對朝政的影響最小,如果禮部尚書徐乾學、刑部尚書趙煒還有六部各級官員一起上書請辭,這樣會變成一股風暴。
即使皇帝迫于壓力放棄整頓朝政,可是以后呢,就算文官集團一直把持朝政壓制皇權,可是不代表會一直如此的,難保后繼之君不會清算,那樣會更加的慘烈,文安當真是被權利沖昏了頭腦。
文安輕笑一聲,幽幽道:“話雖如此,可是培養一人并推他上位代價太大了,而且咱們對這些人的支持,抵得上陛下一道恩旨嗎?再說了,當今不是圣人。”
聽了他的話,孔方巖與吳邦佐沉默不語,隆治帝不是圣人,壓不住的。
深夜,二人告別文安,出了文府。
吳邦佐回頭看了眼文府,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后,轉身上了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