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貓貓率先向慕容裕發難。她舉起雙刀“夭夭”、“灼灼”,施展靈貓舞步,幾步便跳到了慕容裕面前。她舉起雙刀便刺。慕容裕沒想到谷貓貓速度如此之快,慌亂之中將拐杖向上一趟,來擋雙刀。
谷貓貓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么一手,頭頂一刺只不過是虛招,她靈活地將右臂一轉,使出一招“海底撈月”,“灼灼”便從下至上,向慕容裕的腹部襲來。慕容裕慌亂之中,急忙抓住一個白虹武士,來擋谷貓貓的進招。只聽得噗呲一聲悶響,白虹武士被從中間齊齊劈為兩半。鮮血濺了谷貓貓一身。
谷貓貓本就對慕容裕用下屬做擋箭牌的行為十分不齒,再加上燕國人的血弄臟了她的漂亮衣裳,她心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了。只見她嗚喵一聲,如同被激怒的毛發豎立的小貓,伸出利爪,張開雙臂,便向慕容裕撲咬而去。
慕容裕雖然癱瘓已久,況且獨子慕容一劍武功卓絕,所以他的武功也日漸廢弛。但他畢竟也是當年武林“殺破狼”中赫赫有名的貪狼,武功底子還在。所以他抽出一把寶劍,屏氣凝神,看準谷貓貓擊來的方向,刷刷刷連刺三劍,將谷貓貓的進攻輕松化解。
谷貓貓又想起當年薛樺全莊便是葬送在了這惡人的白虹山莊手上,看見他此刻頤指氣使,趾高氣昂,情緒便愈加激憤。她又閃展騰挪,忽左忽右,不斷向慕容裕發動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慕容裕揮舞利刃,穩坐泰山,將谷貓貓的來招一一化解。
經過剛才的一場激斗,谷貓貓的內勁本就消耗殆盡,再加上又氣又急,出招便格外慌亂。慕容裕看出了谷貓貓的困境,臉上的神色愈發得意了。然而正在他洋洋自得之時,一柄冰冷的利刃從后方如同靈蛇一般抵在了他的頸部。
慕容裕剛欲大聲疾呼,利刃便又向他的頸部挪動了一下。從他的背后傳來了小蝶溫柔但嚴厲的聲音:“別動!再動殺了你。”谷貓貓一看,原來是小蝶一直在旁邊暗中觀察,尋求機會,趁著慕容裕洋洋自得,放松警惕之際,從后面拿住了慕容裕的命門。
谷貓貓氣喘吁吁,但是眼中滿是欣喜快活的神色,她大聲對小蝶說道:“小蝶妹妹,還等什么?他就是害死薛樺全莊的罪魁禍首,快快一劍了解了他,為武林除害。”
但谷貓貓并沒有得到小蝶贊同的回應。小蝶的臉上顯出一絲難過的神情,她眉頭緊蹙,向著東方努了努嘴。谷貓貓一臉不惑地向東方看去,卻沒有看出任何的異樣。忽然,一陣陣喊殺聲山呼海嘯般向著朝香宮的方向傳來。谷貓貓心中一涼,心想,壞了,這是慕容裕叫了燕國的救兵了。她當即會意,理解了小蝶挾持慕容裕為人質的真實意圖。
而此時,精疲力竭的薛樺和黑水禪師也跳出了圈外,站在了小蝶和谷貓貓身邊。薛樺一把抓住慕容裕的頭發,一腳將他的輪椅踢得粉碎。他把慕容裕的身體拖在地上,向他的臉上啐了一口,然后對慕容一劍說道:“小貪狼,讓這些雜兵扔下兵器,閃開一條路,不然今日我就送你老子歸西。”
慕容裕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薛樺手中的。只見刀尖上寒光似雪,無數細碎的小雪花如同蒸汽一般,在刀身周圍慢慢升騰著。不由得在心里贊嘆的霸道威猛,遠勝玄冰劍千倍百倍。
他情緒愈發顯得瘋癲起來,對著慕容一劍大聲喊道:道:兒勿要猶豫,為父歷經大大小小百余場戰役,對于死早已無所畏懼。今日,逆鱗劍俱在場,我大燕帝國一統中原之時就在今日,我兒勿要因婦人之仁,而葬送我大燕帝國百年春秋。使出你最犀利的那一劍,刺向我,將我和這個孽種一起刺死吧!”
薛樺看見慕容一劍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但旋即他毫不猶豫地向薛樺刺來,這一劍來得太突然,薛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人竟然可以如同蝮蛇一般,咬破自己父母的柔軟的腹部,破繭而出。慕容一劍這一劍“一蓮托生”,閃耀著寒光,如同月光傾瀉在冰霜上。刀光閃過,眨眼間玄冰劍如同一道閃電刺穿了擋在薛樺身前的慕容裕的心臟。
薛樺此時再要躲避已經來不及,玄冰劍的蛇芯在一瞬間就要擊破薛樺的防線,刺穿他的心臟,奪走他的生命。就在這一剎那間,薛樺的右臂忽然感到一陣來自外部的巨大的推力。薛樺的身體如同一塊受到了劇烈撞擊的石頭一樣飛了出去。
在空中,薛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一張神情中滿是溺愛和擔憂,清麗絕倫的臉。她如同一朵潔白的水仙,在風中優雅地綻開。直到那冰冷的利刃,刺穿她柔弱的肩膀。直到殷紅的鮮血,浸染了她潔白的衣衫。
慕容裕掙扎著最后的一絲力氣,將他貪婪的眼睛瞪得快要冒了出來,回過頭來,用直勾勾的眼神看著薛樺。看著薛樺毫發無損,依然緊握在他的手中,慕容裕的眼中仿佛掠過了一絲深深的遺憾,但他那如同兩顆火山洞口一般的眼睛,仍然只死死地盯著薛樺,如同盯著深仇大恨的仇人,一動不動。
直到小蝶艱難地拔出插在肩膀上的玄冰劍,看著慕容裕臉上猙獰而貪婪的表情逐漸凝固,她才相信,他真的斷氣了。
薛樺和谷貓貓迅速地跑到了小蝶的身邊。薛樺一把抱起面色蒼白,氣息奄奄的小蝶。眼淚不爭氣地滴在了小蝶的白色衣衫上。谷貓貓原本心里充滿了醋意,她嫉妒為什么剛才出現在薛樺身邊的不是自己,而是小蝶。但是此刻見到小蝶不住顫抖的纖弱的身體和肩頭殷紅的血,她的心中也是止不住地心疼。
谷貓貓二話不說,一把扯下自己的一段衣袖,也不在乎他人的目光,露出一段香酥雪白的臂膀。她將衣袖緊緊地包裹在小蝶的肩上。看著她雪白清麗的臉龐,忍不住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臉上。一滴滾燙的淚,沿著谷貓貓的眼角,流到了小蝶的臉頰上。
薛樺緊緊地抱著小蝶,眼中布滿了血絲。他覺得喉嚨里火辣辣的,內疚和自責掩蓋了心中轉瞬即逝的喜悅。他雙唇緊閉,神情痛苦,眼中噙滿了熱淚,雖未言語,卻像是正在用憐愛的語氣責備著小蝶。而小蝶強忍著疼痛,堅強地咪起雙眼,拼命擠出甜美的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忽然,那一陣從遠方而來的喊殺聲,已經可以清晰地聽見了。薛樺向遠處一望,只見數以十萬計的大燕帝國神皇軍已經近在眼前。他見眼下小蝶身受重傷,谷貓貓和黑水禪師已經戰至精疲力竭,恐以無力再阻擋敵人的不斷的增援。
薛樺看了看一臉疲憊的谷貓貓,兩個人心有靈犀的點了點頭。黑水禪師也看出了他們的意圖。自告奮勇地跳到他們的面前,如同一座小山一樣,擋住敵人追趕的路。
薛樺看了看黑水禪師厚實的肩膀,心中充滿了感激。他低下頭向禪師致敬。忽然一根金晃晃的禪杖點在了他的兩腳之間。驚嚇間,薛樺抬起頭,看見黑水禪師臉上的笑容,在陽光的照耀下,那樣的溫暖。黑水禪師故意做了一個生氣地表情,低聲嗔怒道:“還發呆干什么?快給我跑!”說著,他又用禪杖在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薛樺抱著小蝶,看著黑水禪師高大而堅毅的背影,把心一橫,咬了咬牙,和谷貓貓、直子一齊跳出圈外,向著城外的方向飛奔而去。
身后的喊殺聲,如同一片厚重的烏云,轟鳴著雷聲,裹挾著暴雨,追咬著他們的足跟。慕容一劍帶著四個堂主和白虹山莊武士對薛樺一行人窮追不舍。
越來越多的燕國兵從四面八方圍追堵截而來。薛樺抱著小蝶,和谷貓貓、直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沖到了城門口,奈何還是晚了一步。城墻上已然站滿了黑壓壓的神皇軍。他們個個拈弓搭箭,只等一聲令下便將薛樺等人射成篩子。
石制的城門緩緩地閉合,只待那喀啦的一聲悶響,薛樺一行人變成了燕國人的甕中之鱉。薛樺急得眉頭冒火,只覺得腹中腸里一片冰涼。忽然間,一座小山似的身體重重地砸到了薛樺的面前。薛樺定睛看時,只見是黑水禪師擋在石門前進的路上,他的雙臂如同兩根粗壯的石柱,用力地推搡著石門。他的背影,力拔千鈞,傷痕累累。
薛樺的眼睛濕潤了,他咽了幾滴淚水,給早已枯燥干涸的嗓子帶來了些許清涼。黑水禪師的頭顱顫抖著,向著薛樺的方向轉過來。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在對抗著這即將關閉的命運之門,咬牙切齒地對薛樺說道:“薛少俠,事不宜遲,快快出城!”
薛樺愣了一下,心中滿是內疚和感激,恍惚間不知所措。好在谷貓貓時刻保持著清醒,她拉起薛樺的胳膊,施展靈貓舞步,將薛樺、小蝶和直子帶出了門外。薛樺回頭望去時,只見黑水禪師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掛著釋然的笑容。
十九年前,他在這里守護著黨夏城的最后一道防線。在這里,他失去了故鄉,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深愛的兄弟姐妹。十九年后,當他的雙臂再次抵抗在這冰冷而無情的石門上時,他身體里翻滾的熱血,那種精疲力竭卻又慷慨激昂的感覺,仿佛帶著他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昏天暗地的戰場。只是這一次,就算這個身體被攻擊一千次一萬次,他也不會放下高高舉起的雙臂,他要擋在這里,用身體為朋友搭起一座通向新生的橋梁。這橋梁,是他作為黨夏戰士最后的尊嚴。
黑水禪師如同一捆熊熊燃燒的木柴。低下頭,他聽見兵刃刺穿血肉的聲音。
當小蝶再次醒來時,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個美麗的夢。在夢里,她穿著藍色的連衣長裙,頭戴七彩花瓣編制的花環,手捧一束水仙,在一條清洌可鑒的溪水上,乘著一葉蘭舟,向著心愛的人奔去。
沿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結隊歡呼著,致以最真誠的敬意。她微笑著,看著薛樺就站在河的盡頭。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蘭舟越飛越高,而薛樺的臉越來越模糊,直到只剩下那白樺樹一般,瘦瘦高高的背影。
小蝶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她驀地坐起來,驚恐萬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慌亂中,她的左手好像摸到了一個包裹。小蝶急忙側過臉去看,原來是蝶隱派姊姊們的遺物,被完好無損地擺放在自己的身邊。
小蝶掙扎著下床,強忍著肩膀的疼痛,走到窗前,拉開了緊閉的窗簾。忽然間,金燦燦的陽光撲了過來,擁抱著她虛弱的身體。熾熱的太陽在她潔白的皮膚上灑下一層金粉,讓她清麗的容顏上,裝扮了一絲溫暖的柔色。
小蝶打開窗子,探頭探腦的望向窗外。只見窗外的世界仿佛是一副如夢如幻的畫。從詩和遠方一直延伸到自己的眼前。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一桶翠綠的墨被傾瀉在了眼前的畫布上,濃密的綠肆意地流淌,生長,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地方。細細碎碎的小花,如同少女新洗的花布衫衣,斑駁絢爛中透露著朦朧和熏香。山澗的泉水叮咚,空山的鳥鳴啾啾,仿佛是一個調皮的少女,正在耳邊向你聒噪,只等你不耐煩地打她一下,她才會倏一下地跑走,只留下一串花枝亂顫的笑聲。
小蝶看著眼前的景色,就像看著那個在夢中她夢到過千百次的家鄉。它就像一個會說話的孩子,活潑,絢爛,但絕不疏遠。她覺得它就是屬于她的,就像是她童年玩耍時忘記的一個沙漏,此刻又被她小心翼翼的重新捧起。她伸出纖手,摸著擺在窗臺上的蘭花,擺弄一下垂在窗前的翠綠的柳枝,她感到一股巨大的溫暖就握在她的手心。
小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歡喜,她想要對它了解得更多,想要對它更加的親近。她微笑著,一邊扶著墻壁,一邊走到了門外。沿著一條蜿蜿蜒蜒的小路向著山的深處走去。
處處鶯歌燕舞,鳥語花香。青枝綠葉,蒼翠欲滴。小蝶沿著小徑上花瓣飄落的方向,向山谷的深處走去。溫柔的日光灑在晴朗的天空上,連風都被熏得暖暖的。小蝶那顆驚懼的心,也漸漸地變得開朗起來。一絲歡愉從心底偷偷升起,她仿佛看見心愛的木棉就在山谷的盡頭。
于是她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一路上,她遇到了玩蛇的青蔥少年,他正低下頭親吻綠油油的竹葉青。她看見一個妙齡少女正在捕捉蟾蜍,她的手臂潔白的仿佛是一條白色的紗。一個衣著鮮艷的中年姊姊正在聚精會神地采集蝎毒,而她身邊的小男孩正在手掌上擺弄幾只高腳蜘蛛。在小溪的盡頭,一個在尋找蜈蚣的老翁向小蝶熱情地鞠了一躬。
這里的每一個看到小蝶的人,眼睛里都充滿了歡喜和崇敬的光芒。就像是口袋里塞滿了糖果的小孩,他們抬起頭,明亮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希望。小蝶覺得他們就像是她失散已久的親人,卻又覺得這親近中帶著些許崇敬,仿佛她是他們眾望所歸的領袖似的。不管怎樣,小蝶都覺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時空,千山萬水地來到這里,只為赴他們的約。
小徑彎彎曲曲,繞過幾處翠竹,穿過幾條小溪,終于來到了路的終點。幾片蔥郁的樹葉擋住路盡頭的視線。小蝶伸出纖細的手,迫不及待地撥開遮擋的枝葉,只為了能見到那個心里放不下的人。
終于,她看見了他。但此刻,他卻在另一個人的懷里。
她看見在爛漫的桃花樹下,在漫天飛舞的花瓣雨中,在彩蝶翩躚,美不勝收的蝴蝶谷里。
她撲在他的懷里,幸福地哭泣。
真可笑,她早該想到的,她怎么會忘了紫青山上,那個桃花一樣的姐姐,是和她一樣深愛著木棉啊!
小蝶的眼角生出一滴清涼的淚,她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地抱了一下肩膀,便頭也不回地向來時的方向跑去。
她拼命地抑制自己不讓自己去想,但是她的腦中還是飛速旋轉著。之前的種種像是戲劇一樣在自己的腦中一幕幕閃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和一個又一個的猜想像是繩子的兩段,在她的思緒里纏繞,糾結,直到打成一個個解不開的死結。
她不是不能忍受別人來分享她的愛,她不是不能忍受別人和她一樣熱愛著木棉,她也不是不能忍受愛人的背叛。
只是這一切,這樣美麗的發生,讓她一瞬間,覺得自己一開始,就是個外人。
她拼命地在腦中背詩,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她越背,就越悲傷,她抬起頭,想看看來時的明媚的景色,可是卻仿佛撞到玫瑰的刺上。
終于,小蝶在那個午后,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了許久。傍晚,有人看見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