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半時分。
自打離開張燈結彩的伊莎·桑德利亞府邸、灰溜溜回到了伊戈爾大宅的書房,夏侯炎就一屁股癱坐在圈椅中,整個人充滿了沉重的疲憊與無力感,了無生氣得活似冢中枯骨。
老管家巴特·布萊克先生手下的仆役們,在收拾書房的過程中,謹慎地與渾身寫滿生人勿近的領主大人拉開了距離;
至于克萊門特、愛麗絲這些霜楓嶺老伙計,更是一眼就看出領主大人姐弟倆肯定是在伊莎·桑德利亞女伯爵的宴會上沒少受罪——這不,就連平時對下人無比溫和友善的卡特琳娜大小姐,都略顯粗魯地拒絕了女仆伺候她洗澡的提議,直接回房悶頭睡覺去了。
而癱坐在書房圈椅中的夏侯大官人,直到現在都心有余悸:
當時要不是跑得快,他差點就被伊莎·桑德利亞那些義憤填膺的年輕追求者堵在宴會大廳門口挨個決斗了——如此一來,他將成為歷史上少數幾位剛到帝都,就和大批本地貴族“打得火熱”的知名人物。
當然,伊戈爾家族跟伊莎·桑德利亞解除婚約的小算盤更是完全泡湯:
一場宴會下來,唯一的結果就是,全帝都都知道了伊莎·桑德利亞是艾略特·伊戈爾的未婚妻,而霜楓嶺領主是個不守男德的負心漢。
老管家布萊克先生眼瞅著意志消沉的領主大人,縮在圈椅里連灌了五六杯紅酒,終于看不下去了,上前劈手奪過酒瓶,說什么也不讓再喝了。
夏侯炎苦笑著看了老管家一眼,縮在圈椅里搖了搖頭。
大概是為了轉移一下領主大人的注意力,布萊克先生用手臂夾著酒瓶,一邊給領主大人遞上擦臉的熱毛巾,一邊肅然報告道:
“少爺,您去赴宴的這陣子,查理他們已經把咱們家族那架老鋼琴從獅鷲區贖回來了——這樣一來,起碼宴會大廳算是已經完全恢復原樣。明天我準備開始裝修客房,另外就是要雇幾個園丁把花園打理一下……您有什么比較喜歡的植物嗎?”
“這兒能不能種裂魂之地上那種藤本樹啊?”領主大人嘟囔了一句,隨即煩躁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這些您自己決定吧,我不插手……”
老管家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自從伊戈爾舊宅喜迎解放,巴特·布萊克先生就一直帶著手下的仆役們對這幢鬧鬼豪宅進行再裝修,力圖復原西境一霸伊戈爾家族鼎盛時期的奢華景象。
截至領主大人前往桑德利亞宅赴宴的這天晚上,老管家已經招徠回一大批兢兢業業的前豪宅雇工——這群女仆、傭人、雜役,在前主人文森特·伊戈爾被處刑以后就備受冷眼,大多都是在某些富商家中謀了個短期職位;
一聽說伊戈爾家族還鄉團進駐帝都,這幫老伙計當即歡欣鼓舞地棄暗投明:對于絕大多數帝國公民來說,比起服侍暴發戶,給貴族領主打工始終是更受青睞的選項。
也正是在這群老雇員的努力下,鬼影幢幢的伊戈爾家族宅邸,很快就重新煥發生機、變得金碧輝煌起來。
不僅僅宅邸的外墻得到了重新粉刷和修補雕飾,室內的中央大廳和幾座主臥室的境況也成功倒退十年,變得適宜人類居住起來。
原先,這些主臥室都是供伊戈爾家族的親族成員居住的,但自從謀反案后這個古老的西境豪族早已人丁凋零,因而全都被領主大人大手一揮,分配給勞瑞大師、克萊門特這樣的家族高層暫居。
除此以外,隨著廚房、倉庫、盥洗室、圖書館、會客廳等一系列房間的修復,這座昔日的鷹息堡駐帝都總辦事處也如一座精密儀器般重新開始了運轉;
舉例來說,夏侯炎現在所處的書房,就是老管家他們今天才剛剛收拾出來的,也迅速被領地高層們當成了在帝都處理事務的臨時會議室。
目送著巴特·布萊克先生夾著紅酒瓶離開,勞瑞大師也不失時機地上前兩步,把一沓信紙放在了領主大人面前的書桌上。
“這是什么?”夏侯炎疲憊地抬起眼,瞧了瞧自家首席法師。
“這是從霜楓嶺那邊、用冬擁鴿寄來的信件,是關于咱們離開以后領地的運行情況的。”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抽雪茄的考辛斯騎士長,代替勞瑞大師答道,“這些信早就到帝都了,一直在獨角獸區郵局存著呢。我今天不是又跑去稅務司核對稅款了嘛,正好順路,就幫您取回來了。”
“給喬爾鎮長他們寄封信去,就說再寫信的話,別讓鴿子把信送郵局了——宅子天臺上的鴿籠不是已經修好了嘛,直接寄到家里就好。”夏侯炎捏了捏眉心,“說起來……稅款的事怎么樣了?”
“稅務司有幾個王八蛋想搞咱們來著,被我找熟人擺平了!”考辛斯騎士長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現在我們霜楓嶺的稅款已經完全繳清,就等著帝國宮廷那邊排出日程、好讓您覲見皇帝陛下、受封爵位啦。”
總算聽到點好消息,夏侯大官人沉痛地點了點頭,伸手取來桌上那一沓信紙,捏了捏厚度:
“你們看過沒有?有什么要緊的消息嘛?”
“看過了,別看信不少,其實沒啥重要的事情。您也知道喬爾鎮長,年紀大了就喜歡絮絮叨叨的……”勞瑞大師絲毫沒有老年人之間的團結互助精神,撇著嘴損了喬爾鎮長一把,“之前領民法庭開幕的時候,他戴上假發裝了回法官,跟您吐了好多苦水,再就是清剿荒原強盜的進程之類的雞毛蒜皮……”
“荒原強盜怎么樣了?沒惹什么事吧?”夏侯炎用手隨意翻檢著信紙,心不在焉地問。
“完蛋了。”勞瑞大師莊嚴宣判了這群人民公敵的末日,“當初開拓軍拔除掉山寨以后,這幫山賊就已經半死不活了,更何況如今還有南方軍時不時在荒原上練兵……您等著吧,這下貿易旺季一過,一個冬天,足夠把荒原上殘存的小蟊賊全餓死了!”
夏侯炎揉了揉眼:
“您寫信跟喬爾鎮長說一句,剿滅山賊要講策略,要胡蘿卜和大棒配合起來……如果有殘存的山賊愿意歸順投降、接受改造,那我們霜楓嶺也完全可以放人家一條生路嘛——再不濟關到東冰庫寫小說,不也是個勞動力嘛!不要整天想著把山賊殺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畢竟我們霜楓嶺又不是什么魔鬼……”
“這話您跟凱倫·勒佩格說去。”勞瑞大師滿臉肉拓油地一聳肩,“喬爾鎮長可是在信里提了,說這個人魔雜種每天帶著自家月神寨小兄弟,都快把荒原西側殺了好幾個來回了——再這樣下去,月神寨這個‘霜楓嶺剿匪總隊’,非沒活干撤銷編制不可。”
“無所謂。”夏侯炎撇撇嘴,“大不了收編了月神寨,讓凱倫去開拓軍當教官。”
考辛斯騎士長吐出一口煙圈,心想領主大人您真是奴役亡靈生物的一把好手。
“凱倫·勒佩格要常住鳳凰臺的話,沒人有意見,您自己把姐姐看好別被偷吃就行。”勞瑞大師的本性在這個低俗笑話和丫的猥瑣笑容中暴露無遺,“另外就是,塔納卡·血牙酋長帶著一批恩濟埃巨魔難民,上周末到達了鳳凰臺——有您的親筆信在,沒鬧出什么事情,喬爾鎮長把這群巨魔打發去霜楓林地安家落戶了。”
“善。”夏侯炎挑出喬爾鎮長關于巨魔部落抵達的信函,簡單掃了掃,“您跟喬爾鎮長說一聲,這幫森林巨魔是難得的醫務人才和園藝人才,務必要友善對待、平日里多噓寒問暖——我一直希望建設一個‘種族大團結’的領地,現在領地里有人類、有亡靈、有巨魔,將來還會有精靈法師,所以千萬不要出現種族歧視之類的破事。”
考辛斯騎士長嘿嘿一笑:
“我生平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種族歧視的人,另一種是傻逼獸人。”
夏侯炎狠狠瞪了百合騎士一眼。
“開玩笑、開玩笑……”考辛斯騎士長無辜地舉起雙手,隨即正色道,“另外,領主大人,還有一件事——之前您不是讓老巴特·布萊克去找薄葬教派的領袖嘛……人已經聯系好了,明天就來登門拜訪您!”
一聽說邪教領袖就要來訪,原先還被自家未婚妻打擊得精神萎靡的霜楓嶺領主,頓時打了個激靈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領主大人的“宗教熱情”,讓勞瑞大師嘆為觀止。
“這位薄葬教派的領袖……是個什么人?”夏侯炎饒有興致地問道。
“據老巴特說,是個商人。”考辛斯撓了撓光禿禿的腦殼,“您經過獅鷲區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夏多爾’商會的招牌?薄葬教派在帝都的首領,好像就是‘夏多爾’商會的會長。”
“可以啊!”夏侯炎贊嘆道,“堂堂商會會長,居然暗地里是薄葬教派的地區干部?”
“這年頭做生意的,有幾個屁股干凈?”考辛斯騎士長嗤之以鼻,“等著將來拉清單吧!”
“不要這么偏激嘛……”夏侯炎苦笑道,“我們霜楓嶺畢竟處于創業階段,還是要盡可能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
至于領主大人言下所指是“富裕商戶”還是“邪教頭子”,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次日中午,“夏多爾”商會會長里奧·夏多爾,大駕光臨伊戈爾豪宅。
盡管主營布匹、陶瓷和石料的夏多爾商會,在帝都京畿一帶也算是體量驚人的商界巨擘、其綜合實力能夠在各大商會中排進前十,但里奧·夏多爾會長仍然在造訪伊戈爾宅邸的時候禮儀備至。
隨著里奧·夏多爾會長一同來到哈德良河畔的,還有整整三大箱精致奢華的陶瓷器皿、六七套為伊戈爾家族量身定制的貴族禮服,以及五個脖子上拴著鐵箍的精靈女奴。
這些,都只是“夏多爾”商會送給伊戈爾家族的見面禮罷了。
在帝國境內,富商大戶雖然不少,但往往都只能對貴族領主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能事:
沒辦法,掌握著兵力、政令和管理權的貴族,天然就是這些生意人的守護神和大老板,如果和當地領主搞僵了關系,再大的商會也只能滾去吃土。
不過夏多爾商會的老巢一直是帝都,跟偏居裂魂之地荒原的伊戈爾家族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關系——在這種情況下,里奧·夏多爾會長還是給霜楓嶺領主送上這么一份大禮,就只能歸結為他異乎尋常的慷慨和富有了。
不過,在和這位胖嘟嘟的商會會長落座交流的過程中,夏侯炎尷尬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老管家巴特·布萊克寫信請夏多爾會長來這里作客時,似乎并沒有提及他們的邪教徒身份,其實已經暴露給了領主大人——鑒于薄葬教派的敏感性,在可能被截獲的信件中閃爍其詞,當然情有可原;
但這也導致,里奧·夏多爾會長似乎把這次到訪的原因,完全歸結為霜楓嶺領主想要找他談生意——享用午宴的過程中,夏多爾會長一直在千方百計地想要搞清楚,裂魂之地上到底有什么利潤可觀的特產。
夏侯炎是花費了巨大的毅力,才沒答出一句“小說”的。
隨著午宴的氣氛逐漸熱烈,關于“薄葬教派”的事情似乎也越來越難以問出口了:總不能雙方吃得開心,你突然公開指責對方是個邪教徒吧?
領主大人本想去把布萊克先生找來,讓他和夏多爾會長私下聊聊、先就邪教話題打個預防針,不過丫眼珠一轉,就看見了陪同自己出席宴會的霜楓嶺外交官鮑勃·布魯克。
夏侯炎趕緊朝鮑勃使了個眼色。
聰明伶俐的鮑勃·布魯克當即會意,找到一個合適的空當,慢悠悠開口道:
“尊敬的里奧·夏多爾會長,您的商會實在是辦得好啊!”
驀然被人奉承一句,夏多爾會長笑吟吟地便想答話,結果全然沒注意到,對面這個黑胖子一開口,餐桌旁幾乎所有伊戈爾高層都整齊劃一地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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