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衛鞅主動邀梁墨入秦,可謂是殺了秦國國內一干公卿貴族一個措手不及。
當晚,待櫟陽宮內的宴席結束之后,有不少方寸大亂的秦國臣子很默契地在宮門外等候杜摯、甘龍二人。
“此地人多嘴雜,到我府上再說。”
杜摯制止了迫不及待的眾人,示意甘龍以及一干同僚到他府上商議對策。
大概半個時刻后,包括甘龍在內,至少有十幾名秦國臣子來到了杜摯的府上。
待杜摯屏退下人后,一人急不可待地問道:“兩位大人,此番梁墨入秦,莫非是少梁要干預我大秦內事?”
話音未落,就有另一人憤恨地罵道:“小小少梁,竟膽敢干預我大秦內事,豈有此理!”
不怪他們如此心急,逮到一個可疑的對象就痛加斥責,畢竟衛鞅的‘野心’眾所周知,一旦被其二次變法得逞,無論是在場的秦臣亦或是秦國其他公卿貴族,家中財富最起碼要損失一半以上。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此仇不共代天,這不,短短片刻工夫,爭吵的那十幾人便從聲討少梁變成了要討伐少梁,與少梁開戰。
能不能勝姑且不論,最起碼能延后衛鞅的二次變法。
問題是他秦國現如今能向少梁開戰么?魏國巴不得他秦國此時向少梁開戰呢!
提出這個建議的人簡直是失了智!
這不,杜摯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喝止道:“諸位!諸位!稍安勿躁!”
待那十幾人稍稍平復下來后,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甘龍,正色對眾人說道:“事實上,宴后我與甘大人便找到那尹嬰,向他問明了究竟。據他所言,他少梁其實并不贊同讓梁墨入我大秦,只不過少梁也不好阻止梁墨……”
聽到這話,有幾人微微頷首,面色逐漸恢復平靜。
畢竟眾所周知,墨家弟子有著一顆匡扶天下、取締天下戰亂的仁俠之心,夢想創造一個沒有戰亂、沒有廝殺的大同天下,人人可以安居樂業,為了這份理想,成千上萬的墨家弟子愿意獻出性命,并且,不會因任何國家而改變,少梁應該也不例外。
然而,仍有人心懷疑慮,皺著眉頭問道:“此事屬實么?”
“應該不會有假。”
杜摯搖搖頭說道:“據細作打探,少梁目前正在大力建設其本郡至上郡定陽之間的道路,應該沒有空閑干涉我大秦的內事。……當然,前提是沒有人對腹那些人不利,這是少梁的李郃對我等的警告。”
“乳臭未干的小子!”
“豈有此理!”
在場十幾人聞言忍不住罵了兩句,但神色并不像之前那樣激動,顯然罵歸罵,他們心底其實可以接受這樣的‘交易’。
“那這些墨者如何處置?”或有一人頭疼地問道。
聽到這話,杜摯與甘龍亦沉思起來。
倘若是其他派系的墨家弟子膽敢插手他大秦的變法之事,危害到他們的利益,想辦法殺了就是了,奈何這批墨家弟子來自有少梁作為靠山的梁墨,這就有點麻煩。
良久,甘龍沉聲說道:“先看看那腹等人做什么,再做定奪,若是這些人不識好歹……”
“……索性就殺了他們。”有一名秦臣接了話茬,冷笑道:“我就不信少梁真敢為他們出頭!”
杜摯、甘龍以及在場幾名臣子聞言看了一眼那人,欲言又止。
敢不敢?
一個敢從他秦國國都擄走他秦國君主的國家,究竟敢不敢為了替梁墨出頭而對他秦國開戰呢?
而且還是在只要少梁對他秦國宣戰,魏國必然緊跟其后的當下!
“不要輕舉妄動。”
甘龍沉聲制止道:“莫忘了少梁的李郃,那是個膽大包天的家伙!”
聽到‘李郃’之名,在場諸目光一陣恍惚,心中也旋即想起了當年他秦國一國君主被強行‘請’去少梁做客的那一幕。
“不錯!”
杜摯點點頭贊同道:“眼下我等的敵人是衛鞅,沒必要再招惹一個李郃,腹與那五百梁墨弟子在我大秦毫無根基,又無權無勢,縱使放任不管,又能鬧出什么事來?……若有必要,我等可以通過外交對少梁施壓,叫少梁去解決腹等人的問題,他少梁不是自稱絕不干預他國內事么?”
“這個主意好。”
眾人紛紛點頭贊同。
或有一人提出道:“另外,需盡快迎虔公子回國。”
對此杜摯、甘龍亦表示贊同。
不得不說,嬴氏作為秦國的王族,攤上一個看重國家多過看重氏族的王也是倒霉,當初衛鞅在第一次變法時,被削地最狠的就是嬴氏,所幸杜摯、甘龍等人當時幫了嬴虔一把。
這當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相反杜摯、甘龍等人很清楚:倘若連嬴氏若被削成那樣,那他們杜氏、甘氏又能好到哪里去?
當晚,甘龍修書一封,派心腹連夜前往河西臨晉,交予正在臨晉收拾敗軍的嬴虔,請他盡快回國,率領眾人與得到秦王支持的衛鞅抗衡。
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愁地徹夜難眠,但作為導火索之一的腹,卻在櫟陽的驛館中睡地尤其香甜。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腹便啟程前往衛鞅的府邸。
當時衛鞅才剛起身,別說用飯,甚至連洗漱都還未來得及,就聽到下人稟告:“腹鉅子求見。”
衛鞅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天色,顧不得洗漱,親自出門將腹請入府內。
在邀請腹幾人在屋內就坐后,衛鞅試探道:“鉅子這么早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腹皺了皺眉,隨即正色說道:“左庶長邀我等入侵相助變法一事,腹不敢怠慢,是故早早前來聽左庶長吩咐,不知左庶長對我等有何安排?”
衛鞅舔了下嘴唇,思考著說辭。
說實話,他邀請梁墨入秦,主要是為了給他的變法增添聲勢,同時利用這些梁墨弟子去對付以嬴虔、杜摯、甘龍等人為首的公卿貴族勢力——不可否認,腹這些人辦不到,但不代表腹背后的少梁辦不到啊。
考慮到他秦國新敗于河東,而少梁卻與魏國結了盟,事實上少梁已有能力干預他秦國的內事——換一個國家,這個時候肯定會有所干預,畢竟他秦國無法抗衡少梁與魏國、甚至是還要加上韓國的聯盟,除非觸及到底線,否則無論對方提出什么要求,他秦國只能乖乖就范。
也就是少梁,在這種優勢下依舊悶頭忙碌于自己國內的建設,絲毫沒有干預他秦國內事的打算,反而是他衛鞅為了利用對方而主動相邀。
當然了,換一個國家,衛鞅也不敢為了利用對方而主動相邀,以免引狼入室。
整理了一下思路,衛鞅笑著問道:“安排不敢擔,不知鉅子有意負責哪方面的事?”
腹并未急著做出選擇,拱手說道:“若左庶長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觀閱左庶長制定的新法律令。”
衛鞅聞言看了一眼腹,沉聲說道:“只要鉅子能答應……算了。”
原本他希望腹能答應不將他的新法泄密于少梁,仔細想想也沒必要,畢竟一旦推行新法,少梁這個鄰居必然會知情。
于是他將腹請到書房,將他與眾佐官撰寫的新法取出,讓腹過目。
這次衛鞅為第二次變法所制定的新法,主要包括變更田制、推行縣制、統一度量衡、推行口賦、執行分戶令這幾項。
統一度量橫,這個不必贅述,少梁早已完成了全國的統一,現階段正在上郡施行。
推行縣制,即取締了現如今天下的邑大夫制度,改設縣令,并規定縣令在固定縣城的連任年限,杜絕了一個氏族長期把持某邑權柄的現象。
在這一點上,少梁目前仍是邑大夫制,只不過這個邑大夫與其他各國不同,它并沒有什么特權,嚴格來說算是‘可以連任的縣令’,算是介乎于秦國新制與舊制之間的一種狀態——這是符合少梁國情的,畢竟少梁的邑大夫們,似司馬卓、范鵠、尹騭、翟虎等人都是品德可靠的臣子,再加上有墨家體系監督,不至于會出現損公肥私的行為,因此李郃也不急著在這方面做出改變,規定任期年限,以免范鵠、司馬卓、尹騭等大夫在調任后反而因為不適應而無法像現階段這樣高效地展開建設。
推行口賦,說白了就是為了充實國庫而增收人頭稅,家中有幾口人就額外交多少稅。
執行分戶令,則是國家有意強制國人分戶,敦促成年男子及早成婚分家,否則,但凡家中有兩個以上的成年男子,就要額外交付罰金,算是盡可能地壓榨勞力,使勞動力最大化。
或許有人會說,因分戶令導致父子分家、兄弟分家,這些分出去的人,他們靠什么生存呢?
這就要提到衛鞅這次變法中最最關鍵的一項,土地改革,即開阡陌封疆、廢井田、制轅田,允許土地私有及買賣。
開阡陌封疆,即重新規劃現有的田地;廢井田,顧名思義即廢除井田制;制轅田,則代表割劃土地,分于有功之士。
乍一看好像沒什么問題,但實際上這卻有一個大前提:重新丈量全國土地!
這是秦國公卿貴族最最無法容忍的。
要知道秦國有許許多多傳承幾十年、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氏族,不可否認他們此前都有秦國君主賞賜的封邑,但這么些年下來,這些氏族所實際擁有的土地,早已遠遠超出了他們名義上所能擁有的土地。
打比方說,一個氏族曾經立下功勞,獲封一萬畝田地,但實際上呢,這個氏族已經開辟了兩萬畝私田,甚至更多。
現如今衛鞅二次變法,重新丈量全國土地,以這個氏族曾經立下的功勞重新劃出一塊一萬畝的田地賞賜于他,這個氏族究竟是欣然接受還是憤然抵制呢?
答案不言而喻。
兩日后,衛鞅與櫟陽宮的朝會中正式提出二次變法,舉國嘩然不至于,但相信全國大部分的公卿貴族都恨不得生吞了他。
而在這個檔口,作為抵制新法領軍人物的嬴虔,他并未急著返回國內,而是率先來到了少梁。
“為何要遣梁墨相助衛鞅?!莫非少梁要干涉我大秦的內政么?!”
看著怒氣沖沖的嬴虔,李郃哭笑不得。
這段日子,他一直在等秦國興師問罪,責問他少梁為魏國訓練騎兵一事,沒想到衛鞅也好、嬴虔也好,竟然沒有一個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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