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鐺鐺鐺——”
東梁城上警鐘大作,不計其數的少梁軍卒紛紛登上城頭,他們或穿著秦軍式樣的甲胄,或穿著魏軍式樣的甲胄,僅在胸前刻有‘梁’字作為區分。
除此以外,還有不少身穿褐衣的墨者。
城門樓前,翟虎領著范鵠、范沮等一大群人駐足觀望,眺望城外那支突然出現城外的魏軍。
“人數并不是很多,大概五千人,但……”
范鵠仔細觀察著城外的魏軍,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得凝重:“……皆是武卒!”
與在汾陰隔著數里無法看清、只能靠猜測的李郃不同,范鵠清清楚楚看到了城外這股魏軍的配制:頭戴戰盔、身披厚甲,一手持盾、一手持戟,腰系利劍、背負強弩,論裝備之齊全,天下各國軍隊無出其右。
這樣一支五千人的魏武卒前來攻打他少梁,若是換做在幾年前,恐怕集少梁全國兩萬軍隊都未必能戰勝,但現如今嘛……
“孤軍深入,可是大忌啊……”翟虎瞇著眼睛冷哼道,神色凝重但不畏懼。
在旁的眾人也是,他們自認東梁城的防御足以擊退這支魏武卒。
不過在此之前……
“章賁。”
翟虎將麾下將領章賁喚到身旁,低聲囑咐了幾句。
章賁點點頭,匆匆而去。
此時城外的五千魏武卒已列陣完畢,一名千人將率幾十名武卒奉主將昌百之命來到城下,道明來意:“……東梁守卒聽著,你少梁助紂為虐,助秦國進犯我大魏河東,今我軍奉龐上將軍之命前來征討,倘若識趣,速速投降,叫你國君主召回出征軍隊,再親自前往大梁乞和,或可免去覆滅之難,否則待日后龐上將軍率大軍殺至,悔之晚矣!”
聽到這番話,翟虎不禁笑出了聲。
要知道他前兩日才見過李郃,知道龐涓麾下二十幾萬軍隊被嬴虔所率的秦軍死死擋在安邑,不得已才派將領王齊率六萬魏軍繞路襲他少梁,你說龐涓不日率大軍殺至?
半年后都未必哦!
當然,嘲笑歸嘲笑,但翟虎還未掉價到跟一個千人將理論什么,哪怕是昌百親自出面他都懶得搭理,想要他出面,最起碼也得是龍賈、穰疵、王齊這種動輒統率數萬魏軍的魏將。
就在他冷笑之際,章賁去而復返,身后跟著一群穿著魏軍甲胄的兵卒,正是之前選擇投誠少梁的前魏國河東士卒與前元里士卒的一部分。
“樂沛。”章賁朝著身后一名五百人將點了點頭。
只見那名叫做樂沛的五百人將點點頭,走上前幾步,朝著城外的魏武卒喊道:“城外的弟兄們,我乃前元里軍五百人將樂沛,聽我一言,你等此番討伐少梁乃是不義之戰。少梁本無過錯,只是希望獨立自強,不受大國操縱擺布,然魏王與相邦公孫衍卻硬要少梁屈服,甚至還派兵占據合眼,致使少梁被迫與秦國聯合……錯在魏國,非在少梁。”
話音剛落,就有樂沛身旁一人大喊道:“魏王昏昧,虧待有功之士,昔日我等作為元里士卒,與少梁并肩作戰對抗秦國,然返回河東之后,一無賞賜、二無撫恤,僅將我等立刻編入征討少梁的軍隊中,若非少梁的弟兄手下留情,我等皆無活命的機會。”
又有人喊道:“莫要再為魏國興不義之戰,前來投奔少梁吧,少梁尊奉墨學,善待臣民,遠勝魏國……”
“來投奔少梁吧。”
“來投奔少梁吧,城外的弟兄們。”
在范鵠身后的人群中,鄭侯、華賈二人尷尬地看著正在朝城外魏軍喊話的樂沛等人,因為這些人此前都是他倆的部下,然而如今卻已投奔了少梁,且前一陣子少梁又派人接回了這些人在汾陰、岸門、皮氏等城的家眷,讓這些元里魏卒更是解除了后顧之憂。
順便一提,前一陣子鄭侯與華賈之所以答應東梁大夫,率領一千五百名投奔少梁的魏卒渡河前往汾陰等城接當地的百姓,就是因為元里魏卒與河東魏卒有不少家眷在當地,同時也是因為當時只有‘少梁軍隊’才能阻止秦軍在河東大肆搶掠、屠戮。
正是在少梁的交涉下,秦軍迄今為止并未在河東的諸邑上演什么屠城之類的惡行,雖然各邑仍有來不及逃亡的士族遭受到了秦軍的暴行,但河東的平民倒是基本上沒受什么傷害,甚至于在這些人自愿的情況下,秦軍也默許這些人逃奔少梁。
聽到樂沛等人在城頭的喊話,城外五千魏武卒面面相覷。
主將昌百皺起了眉頭:“立刻攻城!”
“是!”
他身旁一名衛士抱拳接令,旋即便吹響了號角。
“嗚嗚——嗚嗚——嗚嗚——”
在這股號角聲中,五千名魏武卒一改之前的陣勢,擺出了攻城的架勢。
見此,章賁皺了皺眉道:“看來沒什么用啊……”
在他身旁,方才喊話的樂沛嘁了一聲道:“這些武卒,肯定不是河東人!”
事實上,別說幾十萬攻趙魏軍,就算是昌百麾下這五千魏武卒,其實也未必沒有河東人,只不過那又怎么樣呢?就因為樂沛等自稱元里魏軍的家伙比比叨叨說了一通,他們就倒戈投奔少梁了?怎么可能!
要知道魏武卒可不同于普通魏卒,普通魏卒充其量只是‘卒’,立了功才有機會提升為‘下士’,而魏武卒起步就是‘上士’之爵,實打實的‘士族’,家中有魏王賜予的田地、房屋,甚至還有奴婢,最關鍵的是這些爵位與相應的待遇是可以世襲傳承的,否則魏武卒如何能屢屢壓制悍不畏死的秦卒?僅僅只是武器裝備上的優勢?
根本原因很簡單,秦卒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而魏武卒賞地更多!
因此墨家學說也好,樂沛等人的勸告也好,對于魏武卒其實是大打折扣的,因為二者本身就不在一個階級,利益自然并不相同。
“進攻!”
隨著魏將昌百一聲令下,五千名魏武卒扛著隨軍攜帶的攻城長梯,向東梁城發起了攻勢。
既然對方展開攻勢,東梁也不再客氣。
“放箭!”
隨著章賁的命令,守城士卒紛紛舉弩射向城外。
但很可惜,這稀稀拉拉的箭雨對于身穿厚甲的魏武卒而言不算太大的威脅,只見那些魏武卒們舉起盾牌,繼續沖鋒,速度較之先前竟幾乎沒有減緩。
而就在這時,東梁城上的弩車開始發威,只見邦地一聲輕響,粗粗有手臂長、拇指般粗細的弩矢從弩車上彈射而出,嗖地一聲沒入城外的魏軍人潮中,噗地一聲就洞穿了一名魏武卒的胸部,繼而沒入了他身后另一名魏武卒的胸腹。
噗通,兩名魏武卒同時倒下。
“邦——”
又是一箭,啪地一聲擊碎了一名魏武卒手中的盾牌,余勁將這名魏武卒的胸腹射了個對穿。
床弩?
親眼看到同伴慘狀的魏武卒們駭然地看向城頭,說他們恐懼也好,被激怒了也罷,他們沖鋒的勢頭變得愈發迅猛。
首架攻城長梯架在了東梁城下,十幾名魏武卒爭先恐后地攀爬上去。
“接戰!讓這些魏卒瞧瞧我東梁軍的骨氣!”
“喔喔——”
隨著章賁的大吼,守城的東梁卒紛紛端起兵器堵上了墻垛,包括樂沛等前魏國的士卒。
不可否認魏武卒確實悍勇,個人實力也極為出眾,但守城的東梁軍卒亦不孬,他們大多都是經歷東梁之戰、舊梁之戰的士卒,甚至還有像樂沛等前魏國正軍出身的兵將,再加上守城的優勢,魏武卒一時間竟無法攻上城。
見此,魏將昌百大為焦慮。
難道只有翟虎知道孤身深入是大忌?昌百就不知兇險?
不過是為了破局沒辦法罷了。
此次他五千魏武卒就只帶了三日的口糧,誓在一舉攻陷東梁,根本拖不起。
“加緊進攻!”他沉聲下令道。
在昌百的催促下,魏武卒攻城的勢頭更猛,這導致守城士卒的傷亡也變得越來越多,不止是東梁卒與墨者,就連新投奔少梁的那些前元里魏卒、河東魏卒,亦逐漸出現了傷亡。
為了鼓舞士氣,翟虎、范鵠、范沮等人亦紛紛拔劍,帶著各自的衛士、隨從參與廝殺,整個城門樓前只剩下鄭侯、華賈二人面面相覷。
在緊張且嘈雜的氣氛中,華賈長吐一口氣,一邊抽出腰間的利劍一邊低聲說道:“若此時一劍殺了翟虎、范鵠二人,城內必亂,介時城外的武卒便可趁勢攻入城內……”
“華賈,你……”
鄭侯帶著幾分驚愕看向華賈,卻見華賈一言不發地走向范鵠。
隨即,一劍將一名試圖攀爬上城墻的魏武卒砍了下去。
“穩住陣勢!”
在范鵠與幾名東梁卒驚訝的目光中,華賈沉聲喝道:“武卒百里挑一,非尋常軍卒可比,莫要想著憑一己之力將其逼退,要相互配合,一人主守,其余主攻……”
從旁的東梁卒聽到,紛紛采用華賈的策略。
“我就知道……”
鄭侯苦笑著搖了搖頭。
別看華賈方才說了那么一通看似要背刺東梁的話,事實上他根本不信,他剛才的驚愕,只是預感到華賈終于按捺不住東梁的守卒被城外的魏武卒壓制。
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撇開國家所屬不談,確實是東梁卒與他們元里魏卒更親近,而不是城外的魏武卒。
“不知日后該如何面對瑕陽君……”
輕嘆一口氣,鄭侯亦拔出利劍,走向了正在抗敵的樂沛等人:“樂沛,如此輕易就被武卒壓制,還配自稱我元里軍么?……太丟臉了!”
“二千將?!”
樂沛等人轉頭一瞧,見鄭侯看似準備與他們并肩作戰,欣喜地歡呼起來。
歡呼之余,樂沛表情古怪地對鄭侯說道:“二千將,我元里軍此前的地位從未高過武卒,被壓制也很……”
“閉嘴!”
一劍逼退面前一名魏武卒,鄭侯一臉冷漠。
沒錯,他元里魏軍只是魏國一支普通的駐軍而已,論地位根本不能與魏武卒相提并論。
他不過是隨口一說,好借個名頭順勢加入到守城行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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