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第七百二十七章 東江鎮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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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東江鎮


更新時間:2025年03月15日  作者:奪鹿侯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奪鹿侯 | 頑賊 


鹻場城。

太子河岸,火光沖天。

千余東江鎮皮島兵眾,恣行劫掠,數百披掛整齊的騎兵,見人就砍。

兩鬢斑白的沈世魁走馬河畔,這位掛征虜前將軍印的東江鎮總兵官滿面追憶神情,與周圍殘忍的廝殺戰場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越過被拋棄的鹽鍋煮具,看向熟悉的太子河與河邊橫七豎八的尸首。

沈世魁記得很清楚,薩爾滸那年啊,寒冷潮濕的鹻場城旁,太子河畔也是這幅景象,到處都是死人,兩岸血跡染紅青土匯成小溪,把河水染得殷紅。

沈世魁就是遼人,遼東人,遼東都司定遼右衛的軍籍,生于鹻場城西南二百多里外的鳳凰堡,那曾是大明帝國最偏遠的地方,隔鴨綠江比鄰義州。

不過他最早不是軍人,而是持有官方文書的牙行經紀人。

就和打箭爐開牙行的阿佳們一樣,是大宗貨物的中間商。

他們的業務范圍極廣,簡單的為買賣雙方做介紹與擔保人,代商賈買賣、代為支付或儲存銀款,也能代為運送、設倉保管貨物。

甚至有時候,還會代朝廷預先征繳課稅。

遼東都司是軍鎮,沒有縣,大宗買賣一般都與朝鮮、女真諸部的走私,或為軍鎮采買軍需有關。

所以就像打箭爐,每個阿佳都有背后支持的土司。

在遼東,每個牙商背后都有支持自己的將軍。

牙商就像軍戶一樣,大多兄終弟及、父死子繼。

沈世魁年輕時從事的職業,以及當年遼東的社會環境,決定了那時候的他并不是一個正面角色,甚至說是壞人也不為過。

因為那時遼東剛經歷最黑暗的十年,萬歷皇帝派來的礦監高淮在遼東恣意妄為。

小小礦監自稱鎮守太監,結果就因給萬歷進獻五百兩白銀,真的被封了‘大明國欽差鎮守遼東等處協同山海關事督征福陽店稅兼管礦務馬市太府高’的官職。

其插手軍政,權傾遼東,就連老邁的李成梁都只能配合。

任內敲骨吸髓,使遼陽四十七家資產數千兩的大戶盡數破產,普通百姓更是大受其害,軍戶甚至大量逃往撫順關外的女真諸部求活。

遼東軍力,自然疲敝。

而付出這樣的代價,整整十年,高淮僅給萬歷皇帝的內庫進獻了白銀四萬五千五百兩。

皇帝是弄到了一點錢,但帝國失去的東西,更多。

多得多。

世人都說,遼人素無定性,熊廷弼也說,遼人不可信。

但鎮守遼東太監如此重要的官職,就讓一個沒品級的礦監自稱,僅因給宮里進了五百兩銀子,偌大之遼東就任其魚肉。

遼人信什么,遼人又能信什么?

沈世魁年輕的時候,街市上小孩唱童謠,那童謠是這么唱的:遼人無腦,皆淮剜之,遼人無髓,皆淮汲之。

其實想唱的不是高淮,大人都知道,只是總不能說遼人的腦子,被九五至尊的皇上剜了吧?

那時候高淮早跑了,努爾哈赤在撫順關外東征西討,逃出去的遼東兵改了女真名字,在他手下討生活。

沈世魁則在帝國邊陲的小城,帶著自家牙行的運貨隊往來于遼鎮周遭,有時進朝鮮義州走私,有時去女真諸部,日子過得還不錯。

在他老家鳳凰城有條叆河,沿叆河向東北行走百余里,是個叫叆陽的地方。

大明帝國防備女真人的邊墻,在叆陽修了堡壘和關口,設有守備駐防,是當地最大的武官。

沈世魁少不了跟那位武官打交道。

戰爭來臨前,叆陽守備是個前途無量的青年。

此人祖籍山西,爺爺是鹽商,父親為生員,母親出身杭州大族,舅舅是山東布政使,大伯有海州衛百戶的世職。

家世顯赫。

他生于杭州府錢塘縣,自幼喪父,隨舅舅讀書習武,學習兵法,長大后回祖籍山西,受伯母推薦,至遼東海州衛的大伯處做了遼東軍。

大伯沒有子嗣,去世后,朝廷將海州衛百戶的職位給了他,隨后被兵部推薦給遼東的李成梁總兵,因文武雙全被任命為家丁千總。

那是萬歷三十三年,他考取了遼東武舉第六。

這個叆陽守備的名字,叫毛文龍。

后來,戰爭來了。

世事無常。

沈世魁年輕時就是個在邊境做灰色生意的牙商,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他自己都是被家鄉父老追殺驅逐逃竄的。

因為那時候的努爾哈赤起兵攻明,打破撫順關、決勝薩爾滸、攻破鐵嶺衛、連陷開原衛。

那時候的努爾哈赤像個英雄,或者說在那個時間,攻打如同堆滿柴薪灑下滾油的遼東,歷史曾給他有機會做個英雄。

攻打遼陽前夕,努爾哈赤喊出了‘有房同住、有糧同食、有田同耕’的造反口號。

遼人信了。

或者說后來的遼人信了。

在大敗之后,心向大明或不愿在后金國討生活的遼人,大部分都向西逃難。

這也是后來明廷不信任遼人的原因。

留下的遼人只想過日子,不在乎誰當皇帝,也真的認為不會有任何人做的比萬歷還差。

關外諸申,他們熟悉的;努爾哈赤,他們聽過的;就連造反口號,聽起來也和陳勝吳廣沒什么不一樣。

那有什么好反抗的,為一個五百兩銀子就能收買,就把遼東拋給宦官魚肉的皇帝,付出性命嗎?

所以公家派使守城,雖以哭泣感之,遼民亦不為所動。

此后一月,沈陽、遼陽相繼失陷,數日之間,金州、復州、海州、蓋州諸衛,傳檄而落,計口分田,編為金國民戶。

遼東七十余座城堡,皆入后金之手。

仗打完,遼陽城里街市照開,買賣照做。

沈世魁也是那個時候,被聚眾起兵的窮苦軍兵礦工從家鄉攆走的。

都鬧起來了嘛,誰讓他是個做買賣的有錢人,而且又不是啥好人。

但努爾哈赤辜負了遼人。

八旗軍進駐遼陽,很快就強迫遼人剃發,強遷遼陽漢人屯居城北,將城南分給八旗,開了滿漢分居的頭。

很快旱災來了。

努爾哈赤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完全拋棄招納漢人的政策,有計劃地消滅漢人老弱,劃分有谷人與無谷人,將無谷之人連戶押走,盡數屠殺。

隨后將計丁授田的‘金國民戶’隸入官莊,把莊子賜給貴族。

有房同住、有糧同食、有田同耕的諾言,皆被撕毀。

而另一個人,戰前的叆陽守備毛文龍,留在鞍山的百余親族在戰爭中皆被八旗擒殺,他則帶著剩下的家人逃至遼西。

那一年毛文龍已經四十五歲,遭逢大敗,又被遼人爭相依附后金的景象震撼,認為自己這輩子也沒什么機會建立不世功勛,心灰意冷想要回家侍奉老母親。

路上聽說新任遼東巡撫王化貞尋訪武才,給了他一個有些冒險的小任務。

讓他率沙船四艘、軍兵二百,偵查遼東淪陷區的情況,并伺機奪取鴨綠江口的鎮江堡,以作為復遼的登陸地。

經歷兩個月的海上航行,毛文龍率領一百九十七名官兵登陸遼東半島時,遼人的反抗也隨著努爾哈赤撕下面具愈演愈烈。

從抗拒剃頭聚眾自守,到率眾起事捕捉守將,武裝遼民成群結隊奔走投明,規模大到八旗兵眼睜睜看著都不敢近前。

甚至在岫巖,上千遼人打八艘木船、十四條獨木舟,逆流而上,炮擊后金哨塔,后被八旗圍攻屠戮。

此時的遼人,已經從熊廷弼的使者哭泣相求都不能感化守城,變成了遼民無不爭先殺賊,以雪祖父之憤。

沙船駛至鎮江堡,遼東半島的海水把毛文龍推到風口浪尖。

毛文龍是遼東半島唯一一個大明的正牌將軍。

他率領一百九十七名明軍登陸半島,奇襲轉戰半月,最終檢兵一萬,護遼東淪陷區三萬遼民進入朝鮮。

一個并不出名的游擊將軍,在一次偶然的執行任務中,解救三萬明廷并不信任的遼民,拉攏各地十幾股義民攢出以八百舊遼兵為主體的一萬新編軍隊,躲進大明屬國朝鮮。

朝鮮養不起兵糧,大明不愿安置,他們更不愿回關內,最后由朝鮮割出個椵島,交給毛文龍屯兵安民。

毛文龍以自己姓毛的緣故,取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之意,更名為皮島。

大明覺得皮島在后金國腹背,于復遼一事上有利可圖,待到次年,東江開鎮。

實際上很難說大明真的會把這當做一個軍鎮。

島上的遼民誰也不信,島外的世界誰也不信遼民。

甚至連毛文龍自己,也不敢信任東江鎮的部下。

島上的兵力太過復雜,毛文龍的親信部隊又太少,鎮住島兵絕非易事。

在最初的那段時間,他們缺衣少食,大明在補給上又扣扣索索,不內亂就謝天謝地了。

沈世魁在戰爭中流離失所,登上皮島投靠毛文龍,后來繼續進行商業活動。

在朝鮮、后金、大明之間走私,為皮島軍隊獲取補給。

但朝鮮本就窮困,掏空國庫按大明的規格也只能養兵兩萬,不可能給皮島提供更多補給。

憑東江鎮這幫子民兵,從后金嘴里掏食更是無稽之談,每次登陸都是進入四陷之地戰戰兢兢,損兵折將都算小事,一旦陷入包圍,就是全軍覆沒。

長此以往,東江鎮認為自己襲擊老弱牽制后金理應得賞,而明廷認為東江鎮難以備奴,不堪大用,而且不愿將難民放回山東。

雙方關系并未隨東江開鎮拉進,反而更加離心離德。

好在,東江鎮自身還算團結,哪怕別人不服毛文龍,哪怕鎮中好幾個將校出身的遼人、聚集礦工上千的頭目,但別人都沒有毛文龍的威望大。

沈世魁在這過程中有了軍功,成了將領,將自己被稱作絕色的女兒嫁給毛文龍,在島上被稱作沈太爺。

情況其實并沒有隨著東江鎮的日子好起來,而變好。

東江鎮的名字雖大,生存空間卻很小,本就在三國夾縫之間,卻又沒有領土和物產,島兵所食一粒米、一顆鹽,都是從周圍三國強掏出來的。

這就讓它成了麻煩。

毛文龍從一開始就是后金的麻煩,隨著他掩護遼民進入朝鮮,他又成了朝鮮的麻煩。

朝鮮不愿招惹兵勢強悍的后金,但毛文龍又是上國將軍,掩護上國臣民入朝,朝鮮王國面對后金施壓索要,只能死扛著左右為難。

后來毛文龍轉移到海島上,情況也沒好上半分,甚至更糟了。

畢竟他們就算登島,也還是要吃飯。

隨著奉行中立政策的朝鮮王光海君被推翻,新的國王因擅行廢立,想得到冊封便極力討好毛文龍,同意皮島在朝鮮屯田、煮鹽,使毛文龍為其向皇帝保奏冊封繼位。

更近距離,讓遼民與朝鮮民眾的沖突不斷,毛文龍又經常襲殺后金派往朝鮮的使者,也讓新的朝鮮王與東江鎮關系尷尬。

朝鮮很害怕毛文龍與皮島兵。

東江鎮的兵很多,雖然對上八旗正規軍,不堪一擊。

但他們不斷搶救遼東半島上的遼民,出兵聲勢浩大,一弄就一兩萬軍隊登島,搶劫的時候甚至會‘外溢’到朝鮮。

其實有時候也是故意的。

實際上就連襲殺后金巡邏小隊、村寨民眾甚至漁獵婦人,島兵也是冒險,沒準還會翻車叫女人殺了。

在他們能襲擊的所有目標里,攜帶禮物的后金使團,是價值最高的目標。

但是對義軍能跟倭兵三七開、官軍純屬馬戲團的朝鮮王國來說,毛文龍手下數萬島兵……太可怕了。

在此基礎上,朝鮮王國的朝臣總覺得,自己的王國對毛將軍來說,是比后金使團更加有利可圖的目標。

這種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因為朝鮮本身就誰都怕,他們不敢得罪后金,更不敢得罪大明,還不敢得罪毛文龍。

所以在大明使者那受了委屈,就跟后金使者告狀;在后金使者那受了委屈,就跟毛文龍告狀;在毛文龍那受了委屈,就跟大明告狀。

于明廷而言,毛文龍的功勛是陳年舊事,應賞盡賞,可他闖禍卻越來越多,不知悔改。

他在海外便宜行事不受控制,僅立微功夸大其詞,浪費糧餉不復寸土,劫奪商旅搶掠屬國,越來越像……或者說從一開始,毛文龍救了數萬遼民,他們就已經是個獨立王國了。

遼民的所有熱情,都是重回故土,沒多少人愿意去山東。

因為遼民是逐步逃到東江鎮的,而毛文龍最早的兵,又都是從遼民當中檢選——他們都剃頭了。

所以在東江最初開鎮的時候,東江鎮其實比建州還像后金國。

甚至為了索餉,毛文龍對朝廷說東江鎮有十五萬軍隊。

當年崇禎登基,全天下都在裁軍,毛文龍說東江有十五萬軍隊,能把崇禎氣死。

核查兵員,兵額給了兩萬八,剩下的都按難民算,不能算作軍隊。

那毛文龍肯定不樂意。

最危險的事,是當時遼西趕上寧遠兵變,后金聞詢發兵,幸得祖大壽一營遼兵未亂,出戰黃泥洼,將后金軍的試探攻勢逐走。

而在后金進犯遼西的同時,毛文龍提兵登陸登州,就裁減兵額一事向朝廷示威。

以至于,明、金、朝三國終于達成共識,都認為皮島是麻煩。

在天秤兩邊,毛文龍存在帶來的麻煩,重過了其存在帶來的益處。

所以明廷才要對毛文龍動手。

額兵兩萬八千,戶部與兵部定餉二十三萬。

毛文龍不同意。

袁崇煥將東江鎮視為重要力量,建議與關寧軍同餉,四十七萬。

崇禎不同意。

經三個月的磋商,最后折中定餉三十五萬兩。

隨后毛文龍服軟,至寧遠領餉,次月袁崇煥登島給東江鎮發餉,殺毛文龍。

沒有益處,就身首異處。

毛文龍死后,朝廷整頓東江鎮,兵分四協。

以陳繼盛、毛承祿、劉興祚、徐敷奏四人率領。

陳繼盛是出身遼東商賈的遼民兵頭。

毛承祿是毛文龍養子,毛系兵頭。

劉興祚早在努爾哈赤建國前就投奔建州,名劉愛塔,曾是建州漢官三號人物,后金建國詐死反正,率兄弟與近千女真兵登島。

徐敷奏也是遼兵,但他是袁崇煥的親信,與毛文龍交惡,屬關寧派系。

四協兵馬,四支派系。

明廷再無東江鎮獨立之憂。

孤島上的虛假穩定,也隨毛文龍的死頃刻崩塌,進入大逃殺一般的動蕩年代。

先是劉興祚,己巳之變時率軍入援,一路軍隊斬首超過六百級,但其押送金兵首級赴永平報驗,路遇金軍,被濟爾哈朗所殺。

隨后黃臺吉又以俘虜劉興賢向皮島的劉興治寫信招降。

明廷以為其未死,而是投降金國,消息傳到皮島,陳繼盛防備劉興治,擔驚受怕的劉興治便先下手為強,趁為劉興祚設齋招魂的機會,將陳繼盛等遼民兵頭一系首領殺死。

沈世魁也屬這一派系,全靠平時長袖善舞,又將女兒獻給劉興治,這才保全性命。

很快,皮島再度兵變,沈世魁聯合張燾,殺劉興治,屠盡島上諸劉。

下一個是徐敷奏,他是袁崇煥的心腹,袁崇煥死后,皮島將領都彈劾毛文龍的死是他害的,經孫承宗反復力保才免得一死,不過也退出了東江鎮的舞臺。

隨后是毛承祿,他就簡單多了,袁崇煥死后他向明廷為毛文龍鳴冤,崇禎帝不予理睬,他的心思就不定了。

反正人都死了,若能平反,意味著活著的人是干凈的,但沒有平反,則說明他是罪臣之子。

所以毛文龍的孫輩孔有德、耿仲明吳橋兵變,毛承祿做老叔的立即發島兵七千響應,最后被東江總兵黃龍擊潰于雙島,押解北京凌遲。

到這,原本的四個頭子都沒了,東江鎮的總兵是黃龍。

黃龍隨即出兵,死于旅順。

毛文龍建立東江鎮,掌權八年,他們這個難民團伙都在給別人找麻煩。

毛文龍死后,只花了四年,東江鎮四個第二代頭目全部死于非命。

老輩人,只剩沈太爺了。

兵馬軍兵,也從毛文龍時代人丁興旺,裁軍后仍留兩萬八千,變成如今諸島遼民五萬余,額兵一萬兩千。

勢力大減。

不過現在,東江鎮兵倒是比之前能打了些,也確實如朝廷所愿,能接受調派。

東江鎮諸事,也盡由沈世魁一個人說了算,官銜:

欽差鎮守登遼東江沿海等處、專理恢剿事務、掛征虜前將軍印、總兵官、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沈世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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