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的勃利府。
郭崇韜收到了長安送來的命令,眉頭緊皺。
太子暗許他大將軍之位、節度遼北之權。
只要是武人,就沒有不動心的。
遼北這幾年傾注了郭崇韜太多的心血,一座座城池在林海雪原間拔地而起。
依托渤海國舊地,遼北大量的藥材、木材、獸皮販往中原。
此地早已不是不毛之地。
商賈聞風而來。
唐民也落戶于此。
黑水女真漸漸走出深山老林,穿起了唐服,束起了頭發,說起了唐言。
而他們的下一代,也在各城池中讀書習字。
無論是女真、靺鞨,漸漸被人遺忘。
如果皇帝在,郭崇韜斷然不敢有其他心思,關鍵是皇帝老了,又不在中土。
誰也不知道這條在黑暗中航行的巨船,究竟會駛向何方。
“來人,將西邊來的人全部除掉!”郭崇韜將太子的教令扔進火盆之中。
“使君將自絕于長安乎?”幕僚小心翼翼道。
郭崇韜冷笑道:“你以為太子就能贏?太子憑什么贏?”
幕僚全身一震,“但也不該得罪太子。”
郭崇韜低聲道:“所以你應該做干凈一些,遼北到處是野獸、生女真,出些意外很正常。至于中土發生什么,本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經營好遼北,無論誰入主長安,都有本將的一席之地。”
波濤萬頃的廣南。
天下最關注長安的,就是王師范。
從四大臣致仕時,王師范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很快,太子的使臣就到了他這里。
不過他連拆開的興趣都沒有。
他跟皇帝之間,名為君臣,實為摯友。
王師范不會忘記當年被朱溫逼的走投無路時,是皇帝親自到平康坊請他出山,委以方面之任。
唐末道德淪喪禮儀崩壞,但終究還是有人心懷大義。
王師范當場叱道:“君父在外征戰,臣子在內奪權,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有何面目見天下人!我王師范斷不與此人為伍!”
使者羞慚無地,拱手而退。
王師范的態度,基本就代表了整個嶺南。
天下三十一道,雖然不乏有觀望者,但前有周云翼,后有王師范,引起了不少人的響應。
持續五十年的戰火,沒人再想回到那個人肉為軍糧的時代。
反而是皇帝,這些年在中土免除田稅,招撫流民,大赦天下,天下人早已對他歸心。
平時看不出什么,一旦天下騷動,就能見到人心所向了。
百姓也許不知道這場騷亂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誰對誰錯,但他們卻無比懷念起皇帝。
包括長安朝堂也是如此。
越來越多的聲音請求皇帝還朝。
太子以陰謀而起,最大的優勢是在暗地里。
一旦明火執仗,他的優勢也就不存在了。
當然,他唯一翻盤的機會就是皇帝回不了中土……
中亞的冬天遠比中土冷。
從羅荒野(西伯利亞)冰原上吹來的寒風,沒有任何阻擋直接灌入河中。
即便是春日,冰雪也不見消融的跡象。
“人老了不服也不行。”李曄瑟瑟發抖。
“父皇春秋正盛,何以言老?”李祐一身緋色蟒袍,頭戴金冠,頗有幾分王者風范。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李曄老懷大慰:“說得好,朕至少可以為你頂十五年,十年之內,朕要昭明國遍地是大唐風物!”
李祐全身一震,似乎聽出一些弦外之音,“兒臣愚鈍,只恐辜負父皇的期望。”
李曄右手拔出寶劍,左手拿起一本書,“你懂了嗎?”
李祐兩眼茫然。
李曄哈哈笑道:“劍,斬不服不敬之人,書,讓他們徹底融入我們!古之帝王,無不如此,秦始皇掃平天下,車同軌書同文,便是此理,他們不愿要書,就用劍砍下他們的頭顱!”
文明的征服,不可能片塵不染。
“這豈不是暴、所為?”李祐睜大眼睛。
也只有與李曄單獨相處時,才會這么口無遮攔。
不過,這也拉近了父子間的距離。
讓李曄體會到父子之情的存在。
李曄笑罵道:“糊涂!沒有秦始皇,焉有我華夏?當然,手段可以變通。”
“如何變通?”李祐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李曄當然樂意指點迷津,“要消滅一個民、族,首先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消滅承載它的語言;要消滅這種語言,首先從他們的下一代下手。”
后世希某勒的名言脫口而出。
河中夾在三大文明之間,被同化是必然的。
這個時代,大唐在文化上,無疑強出他們太多。
“兒臣明白了。”李祐道。
“你可以放手施為,朕和大唐在你的背后,為帝為王者,哪有手上不沾鮮血的?”
李祐滿眼感動之色,“兒臣一定不負陛下期望。”
“圣人、殿下,大食、拜占庭、可薩的使者到了。”堂外傳來輕聲稟報。
李曄拍拍李祐的肩膀,“你現在是國王了,可以去跟他們過過招了。”
“兒臣告退。”李祐拱手而退。
李曄目光柔和的看著他走出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該是他大展拳腳的時候了,李曄不可能護著他一輩子。
至于大食、拜占庭、可薩,他們已經沒有任何籌碼。
戰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更拿不到。
而李祐也應該知道大唐的利益點所在。
唐軍就駐扎在邊境之上,李曄不介意再給他們一擊重拳。
當然,以后局部戰爭和代理人戰爭不可避免,這就要考驗李祐的手腕了。
李曄走出堂外。
中亞湛藍的天空中,雄鷹在展翅翱翔。
到了要回去的時候了。
而只要李曄踏上河西走廊,李祎就沒有任何機會。
河隴差不多是大唐的龍興之地。
當初取了河隴,才有爭鋒天下的底氣。
李曄不相信河隴和關中諸軍有膽量拔刀相向。
還是那句話,李曄給的才是他的,李曄不給嗎,他真的拿的走嗎?
只是,當初寄以厚望的太子,走到今天這一步,時也命也,當真令人唏噓不已。
不過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李曄總算看清他的為人。
一個如此執著于權力之人,真的能引領大唐向前嗎?
“傳令,封劉鄩為左禁衛大將軍,淄國公,再令阿史那真延八千騎兵入西州,以防不測!”李曄對身后的隨行參事道。
參事領命而去。
中土與西土的分界點,便在西州。
太子想作手腳,也只能是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