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攜親衛都、黑云長劍都策馬回長安的時候,文武將吏、父老子弟,出城十里迎接。
這讓李曄心中升起陣陣暖意。
帝國高層的明爭暗斗,沒有影響百姓們的生活。
大唐還是那個昂揚向上的大唐。
為首幾人,李祎、張承業、趙崇凝、韓全晦、楊師厚、朱瑾、李承嗣。
至于裴贄夾在人群之中,還不夠資格站在這幾人之中。
歌功頌德的話自然少不了,李曄全都一笑了之。
一路快馬加鞭,到現在已是風塵仆仆。
諸人也是心知肚明,稍作寒暄也就迎皇帝入城了。
百姓喜笑之聲一路相隨。
趙崇凝、韓全晦、楊師厚、朱瑾等人皆告退,張承業與李祎靜候在殿外。
殿內,李曄聽著薛廣衡與趙義存的匯報。
裴家被挖出來的根系簡直令李曄觸目驚心,幾乎都成了一個商業帝國。
長安東西市一半的鋪面都是他們的,平康坊更不用說,這幾年新立的一個花卉樓,據說花了近百萬緡錢,極盡奢華之能事,都快成為長安西市的地標,還特意從江南、蜀中、西州挑選美女,精心培養,專門侍奉達官貴人,尋常人若無名刺,連門都進不了。
這些只是眼皮子底下的。
還有洛陽、汴梁、成都等等,但凡是奢華之地,就少不了裴氏的產業。
除了產業,明下的田產也不在少數。
絳州九縣所有上等良田,皆歸裴氏所有。
江西、淮南、山東等富饒之地,也被巧取豪奪了大片良田。
再加上裴氏在地方的知州、知縣、防御使,一個龐然大物躍然而出。
挖出這么多東西,難怪崔源照、趙擴二人要被人暗殺。
這么大的利益集團,牽涉到多少東西?
敢情李曄這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做大蛋糕,全都便宜了他們?
也難怪裴氏敢公然跟太子叫板。
錢能通天。
有了錢就一定想獲得更大的權力。
歷來治國,不就是跟這些利益集團斗爭嗎?
如果皇帝不能站在百姓這一面,不能代表百姓的利益,這個帝國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華夏不同于倭國,從陳勝吳廣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無數英雄豪杰便不再屈服于天命之下。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太宗之言震爍古今。
李曄揉了揉額頭,讓薛廣衡、趙義存先下去。
至于花蕊,其行蹤已經被薛廣衡掌握,李曄一聲令下,隨時可以緝拿。
賬一筆一筆的算。
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收尾。
裴氏肯定不能這么下去了,再野蠻生長下去,就會成為左右朝局的龐大勢力。
無論是打仗還是治國,都要用到錢。
裴氏掌握這么大的能量,將來想干什么不成?
也許現在有自己在,他們還有些顧忌,不敢亂來,但將來呢?
從這個角度來講,李祎針對裴氏是對的,也是非常聰明的,利用獨孤敬達之死,牽扯出這么多的東西。
該找裴貞一談談了。
李曄心中顧念著舊情。
出門的時候,李祎跪在殿前,張承業躬身而立。
“圣人……”張承業聲音顫抖。
李曄笑道:“此乃朕之家事,張公且回,朕自會處理。”
張承業連忙跪下,“圣人家事便是國事,老臣、老臣……”
李曄扶起張承業,“張公深意,朕也知道,請回。”
張承業全身一顫,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只能拱手告退。
他一走,就只剩下地上跪著的李祎,幾乎把頭埋進土里。
“你想清楚了再來見朕。”李曄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后宮之內張燈結彩,地上也鋪著紅毯,宮女宦官穿著新衣。
裴貞一帶著一眾妃嬪迎接李曄。
李曄笑著賞賜眾妃嬪,眾人皆歡喜而去,壽安宮中只有兩人。
裴貞一趕緊拜在李曄面前,“請陛下念在當年的情分上,饒恕裴家。”
李曄還沒開口,她倒先來了。
李曄扶起她,將皇城司的卷宗遞給她看。
看著看著,裴貞一的手便在發抖。
想來裴家這些年干的事情,并沒有跟她通過氣。
而她卻成了裴家的招牌。
李曄猶記得當年劉季述叛亂,神策三將兵變,裴貞一為自己擋了一刀。
但情分是情分,大唐是大唐,而裴貞一也并不等于裴氏。
裴貞一最大的野心,不過是扶兒子李禔上位,裴氏正好利用了這一點。
“你是大唐皇后,不是裴氏的皇后。”李曄柔聲提醒道。
這些年,裴家吃的已經夠多了,當年援手的恩情也報了。
裴貞一淚流滿面,“臣妾委實不知兄長如此貪得無厭。”
歷史上的裴贄、裴樞二人都當過短暫的宰相,被黃巢繼承者、世家終結者朱溫弄死了。
當年李曄還對裴贄寄以厚望,得來的只有失望,政績平平,積極參與朝中黨爭,以清流自詡。
在龐大的利益面前,人心最是善變。
“天下就這么大,裴家吃了,百姓就沒得吃,朕會手下留情的。”
現在的裴氏到了不得不動的地步。
李曄此來不是征求裴貞一同意,而是跟她打個招呼,做好心理準備。
無論她接不接受,作為大唐皇帝,有些事必須去做。
安撫好裴貞一,李曄連夜去太醫署看望崔源照與趙擴。
崔源照受了一些輕傷,并無大礙。
趙擴卻傷勢嚴重,本來就殘缺的手指,現在連手都沒有了。
在太醫的細心調養下,渡過了危險期。
李曄向二人拱手一拜,“朕替大唐謝過二位!”
崔源照嚇了一跳,“臣不敢,不敢!”
趙擴在床上掙扎欲起,李曄輕輕按住他的肩膀,溫聲道:“自古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難,大唐若無國士,社稷又豈是朕一人能保全的?”
崔源照熱淚盈眶,“此乃臣之本分。”
“說的好,很多人連本分都忘記了,朕的制度再好,也防不住官吏們人心的貪婪,接下來,朕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給大唐一個交代。”
諸事繁雜,李曄不便多留,囑咐太醫們仔細照看,便回到紫宸殿中。
他在等李祎,而也這是他最后的機會。
作為男人,喜愛女色沒有問題,不喜歡才有問題。
但身為儲君,沉迷女色,為女人所制,問題就很大了。
皇帝注定是冷血無情的孤家寡人,因為他要帶領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披荊斬棘向前走。
任何情感上的軟弱都會成為致命的弱點。
英雄難過美人關,但皇帝一定要過。
黃昏降臨,宮人點亮燈火。
辛四郎、夏魯奇忠心耿耿的在外值守。
時至今日,李曄已經不在乎太子是不是親生骨肉了,只要能和平接掌權力,并能控制住這個偌大帝國的形勢,李曄就心滿意足了。
下一代,已經沒有多少強敵。
更需要的是政治手腕與帝王手段撫平國內矛盾。
李祎的城府是夠了,手段也夠了。
但人終究不是完美的。
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嗜好,關鍵看能不能控制的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漸漸覆蓋長安宮闕之上。
馬上就要到關閉宮門的時間。
留給李祎的時間已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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