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唐軍營寨,倭人將佐皆面色凝重。
雖然沒有交手,但這種氣勢已經令人膽寒。
劉知俊的兇名早有流傳。
平良持召集眾將議事,“源經基大破王審知于攝津,我等若是無功,豈不落于人后?”
見眾將唯唯諾諾,平將門怒吼道:“諸君平日一個個自稱武勇,今日卻變得膽怯?”
父子二人也算齊心。
其實堂中將佐,大多是平氏,平國香、平良兼、平良正,還有下一代的平貞盛、平將平等人。
其他人要么是家臣,要么是武、士頭領。
沒有主人的允許,都不敢發言。
倭國朝野皆靠血緣維系,尋常平民連姓氏都不被允許,直到后世明治時期,為了方便征稅才強令百姓起姓氏。
“唐人軍勢太盛,我等不敵,不能盲目出戰,守好長門就可以了。”平國香年紀最大,最有發言權。
平將門一雙牛眼瞪著自己的伯父,“我們有四萬,敵人只有兩萬!”
平國香知道這個侄子的脾性,時常懷疑他腦子是不是有病。
好在兒子平貞盛擋在面前,“唐軍大將劉知俊,天下英雄,你若是厲害就找他去出氣,在這里大呼小叫干什么?”
兩人都是平氏的下一代精英,體格、性情多有相似,但一向都看對方不順眼。
“你怕劉知俊,我不怕他,你們家全都膽小如鼠。”平將門聲音越吼越大。
眼見兩人就要鬧起來。
平良持道:“夠了,敵人還在外面,你們吵什么?”
他這個時候議事,當然不是讓他們吵架的。
“劉知俊驕橫自大,不知道我們的底細,所以今晚是偷襲的好機會。”平良持干脆不賣關子了,不然什么事都談不成。
平將門哈哈大笑,“早知道父親大人有高見。”
年輕一輩頗為興奮。
平國香蹙眉道:“唐軍身經百戰,劉知俊有武勇之名,從無一敗,我們多年沒打過仗,夜襲恐怕不能得手。”
平良持道:“唐軍剛來,立足不穩,還不熟悉地形,正是發動的好機會,過了今夜,劉知俊有了防備,恐怕更沒有機會。諸君聽令,將門、將平、貞盛各帶兩百武、士突擊敵陣,良兼、良正引步軍跟上,能斬殺劉知俊者,我一定上報天皇陛下,為他請功!”
軍令一下,諸人全都肅穆起來。
平良持語重心長道:“我平家的未來、大日、本國的天下就拜托諸位了。”
平良持選擇夜襲,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守城靠的是士氣。
兩百年來,倭人在享受大唐文明成果的同時,也對唐軍有深深的敬畏之心。
白江口一戰,倭人精銳一朝淪喪,倭人被嚇得遷都。
心理優勢對戰爭的影響極大。
長門倭軍雖多,但面對唐軍,仍是士氣低落。
一旦唐軍發動猛攻,長門還能守多久?
平良持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除了本部的千余武士,所謂的四萬大軍不過是臨時征調來的烏合之眾。
所以偷襲就是他們唯一翻盤的機會。
月黑風高,長門城悄無聲息的打開。
幾百黑甲武、士出城。
攝津的勝利激勵著他們。
不管倭國多么混亂、腐朽,武、士算是他們唯一的進步力量。
也是民間勇者唯一的出路,倭國照抄大唐制度,連貞觀的年號都抄襲了,但達官貴人們出于私心,科舉沒有抄過來。
書是達官貴人們的風雅之物,平民老老實實種田交租就行了。
想要出頭,只能給貴人豪強們當打手。
黑暗中的平將門心潮澎湃,雙眼死死盯著唐軍營壘。
若能斬殺劉知俊,倭國第一猛將非他莫屬。
雖然倭人上層沉迷于“風雅”,但民間因私斗盛行,尚武之風不減。
他們很隱蔽,也很謹慎,身材矮小也不是沒有優勢,至少搞潛行偷襲還是挺合適的。
老天爺也特別配合他們,沒有月亮,天邊只有幾顆寥落的星辰,照不到他們,也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唐軍不過如此。”平將門摸到營中,也沒被發現,巡邏之人也少得可憐,火把也稀稀落落。
“沒人!”一名武士挑開營帳,里面什么人都沒有。
“這里也沒人。”
“這里也是。”
部下的匯報令平將門大驚失色,其他堂兄弟也是如此。
“唐軍去哪了?”平將門大著嗓門道。
回到他的只有無邊的黑暗。
黑暗中仿佛藏著兇殘的猛獸。
“快走,是埋伏!”平將平算是平家青壯派中少數幾個腦子正常一些的。
但這個時候平將門大吼一聲:“劉知俊出來一戰!”
這一聲喊把周圍武士嚇了一跳。
本來偷偷摸摸,現在搞成明火執仗。
黑暗中傳來一聲大笑。
倭人的唐言雖然口音不太一樣,但大抵還是能聽懂的。
笑聲之后,營壘之外盔甲聲像是潮水一般洶涌而起。
在黑夜中帶來強大的壓迫感。
接著,四面火光大作。
將營壘照得通明。
唐軍四面圍定,人高馬大,襯得垓心矮小的倭人武士如同猴子、孩童一般。
偏偏這些猴子還提著倭刀、穿著竹甲,背上插著旗幟,頗為滑稽。
長矛層層推進,武士們被當場絞殺。
外圍良兼、良正的步軍也被一擊即潰。
唐軍正在順勢攻取長門城。
劉知俊打了一輩子的仗,能活到現在,當然是有勇有謀,豈會不防備敵軍襲營?
亂世中,最不缺的就是一勇之夫。
白日唐軍都沒有出手,就是在等這個機會。
所謂的精銳武士,紛紛掛在長矛之上。
只有幾個身穿鐵甲的將佐,還在上躥下跳,在長矛叢中左支右絀。
“哇啦啦呀——”平將門從唐軍將士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輕蔑,“劉知俊出來一戰。”
“你是什么東西,也敢向大將軍挑戰?”唐軍中走出一員將領,身材魁梧,雙臂壯實,面容英武,與長相奇怪的倭人大不相同,手持橫刀,身披冷鍛甲,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人還未至,氣勢已然蓬勃而起,死死壓住平將門。
平將門道:“你是什么人?”
“天策右軍中校尉史弘肇!”英武青年嘴角冷笑,揮手令長矛手退后。
“殺了你也不錯!”平將門大喜,毫不為自己的困境擔憂。
兩人快步接近,火光似乎也隨著他們的步伐而明滅。
風聲、腳步聲、呼吸聲。
然后是彼此刀鋒的破風聲。
只見昏暗中兩道刀光如電,劃過不可思議的弧線,仿佛要割開黑夜一般。
接著是盔甲被斬破聲,以及人的悶哼聲。
一個照面,史弘肇刀鋒上染著殷紅的血跡,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多少變化。
但平將門胸口至腹部有一道長長的傷口,血流如注。
“哇哇……”平將門一時不倒,嘴中說不出是在笑還是在哀嚎。
雙眼蒙著一層血色,轉過身,再次向史弘肇沖鋒。
刀光再次暴起,史弘肇反手一刀,平將門的人頭高高飛起。
遠處,長門城墻上火光大起。
唐軍健兒的喊殺聲響徹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