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羽之孤身入唐營,其膽色令人敬佩。
這樣的人會主動投降?
翌日,扶余城的大門依舊緊閉,耶律護之聲稱不見耶律羽之絕不開門。
這兄弟二人在唱雙簧呢?
李曄倒是想繼續看他們怎么表演,讓耶律羽之去勸降。
兩人在城下以契丹語激烈爭吵起來,最后耶律護之還舉起了弓箭,一箭擦過耶律羽之的肩膀。
耶律羽之只能退回,一臉羞慚,“護之不相信大唐,說此前在光州、慶州、遼陽府多有屠殺之舉,扶余城若開,城內必雞犬不留。”
李曄一臉認真道:“哦?那么他想怎么辦?”
“他說除非陛下親自入城,契丹只相信大唐皇帝,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耶律羽之低下頭,似在認錯一般。
“既然要歸降,為何不是你們出城呢?”李曄淡淡笑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們在自導自演,李曄自始至終沒想過要契丹投降。
一個正處在上升期的契丹也不可能現在投降。
唯有刀劍,唯有鐵血,才能令其徹底屈服。
沉默。
肩上的血跡很淺,沒有傷到筋骨。
耶律羽之忽然雙膝跪地,“臣死罪,護之一向對可汗忠心耿耿,必有不軌之心,陛下絕不可入城。”
李曄忽然覺得意興闌珊起來,耶律羽之來來去去也就這些東西,毫無新意。
“扶余城投不投降根本不重要。”李曄看著耶律羽之。
他眼中忽然晃過一絲惶恐,如果他的詭計只限于請君入甕,那么就到此為止了。
“令楊師厚攻城,城破之后,雞犬不留,作為誆騙朕的代價!”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陰謀詭計又有何用?
耶律羽之全身顫抖。
而就在此時,北面大地傳來轟鳴聲。
土坡高地上,出現密密麻麻的契丹騎兵,阿保機的牙旗被簇擁在陣中。
唐軍迅速結陣,契丹人并沒有發起沖鋒,而是在高地上冷冷的注視著,如同棲息在枯枝上鴉群。
“莫非這就是你的計策?誆朕入城,然后阿保機從背后一擊,來一個措手不及?”李曄嘲諷道。
辛四郎拔出腰刀,眼中兇光閃閃,只要一聲令下,就砍了耶律羽之的人頭。
感受到凜冽的殺氣,耶律羽之全身忽然不再顫抖了,在地上磕了兩個頭,“臣對陛下之心猶如明月,陛下若是不信臣,臣愿意赴死。”
“還敢狡辯!”辛四郎提刀上前。
“大唐號稱包容四海,陛下自稱仁厚,卻以二十萬刀兵恐嚇一契丹文臣,臣不勝惶恐。”耶律羽之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不再儒雅,眼神中透著一股堅毅。
李曄越來越佩服此人的膽氣。
也難怪歷史上的契丹能打下偌大的江山。
“你起身吧,不用再裝了,朕知道你們絕不會投降。”
耶律羽之滿臉訝然。
高坡上契丹騎兵中沖下幾騎,在陣前大呼:“契丹可汗覲見大唐皇帝陛下。”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臨潢府被圍,龍泉府陷落,長春州切斷南北,扶余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郭崇韜隨時可以從東面夾擊。
站在契丹人的立場,已經到了不得不壯士斷腕或者臨死一搏的時候。
這座城是守不住的,耶律羽之知道,阿保機知道,整個遼東都知道。
都這個時候還有什么談的?
不過別人都找上門來了,若是不去,難免被人恥笑。
兩千鐵甲親衛都簇擁著李曄與耶律羽之一同上前,楊師厚為了防范萬一,令三千銀槍效節軍隨時待命。
阿保機也很小心,身邊簇擁著幾百鐵甲,始終游弋在唐軍投石機床弩的射程之外。
“臣耶律阿保機拜見大唐皇帝陛下。”阿保機在馬上微微欠身。
“可汗不必多禮。”李曄打量著這個狡猾的對手,相貌堂堂,一臉的忠厚,完全看不出是個狠人,只不過顧盼之間,眼中偶有精光乍現。
如果不是他的帶著三萬皮室騎兵在北面游弋,威脅唐軍側翼,扶余城早就被打下來了。
不過現在的結果也不錯,唐軍以最小代價拿下渤海國。
契丹的戰略縱深不斷被擠壓。
“大唐如日中天,臣不勝欣喜,契丹愿為大唐臣屬,永結盟好,遼東、渤海土地皆歸大唐所有,只求陛下放歸扶余城中契丹子民,留山北苦寒之地與我族棲身。”阿保機姿態放得極低。
李曄大笑道:“阿保機,如今的契丹還何資格與大唐永結盟好?”
阿保機昂首道:“臣尚有二十萬部眾,三萬皮室腹心,漠北室韋、烏古皆為契丹之羽翼!”
“所以朕不得不討平你們!”李曄眼神中冒著神光。
兩人的目光交錯,皆從其中看到了雄心壯志。
對于敵人,得饒人處絕不能饒了人,現在兵強馬壯,不要了他的命,等他緩過氣來,還能不跟你玩命?
一山不容二虎。
哪怕這頭老虎已經奄奄一息。
終于還是阿保機眼神先躲閃,神情瞬間呆滯,大概是沒想到皇帝胃口如此之大。
大唐除了太宗、玄宗,歷屆皇帝只要異族服軟,事情也就過去了。
畢竟中土的皇帝看不上這些苦寒之地。
阿保機的臉漲的通紅,略帶秋意的北風讓他的身影變得蕭瑟起來。
忽然之間,阿保機拱手道:“陛下好氣魄,臣心服口服,契丹愿意投降。”
說完便打馬回退。
留下莫名其妙的唐軍。
辛四郎不解道:“這就完了?”
“當然沒完。”李曄清楚感覺到北風中的肅殺之氣,大戰即將來臨。
看了一眼身邊的耶律羽之道:“朕念你膽色,回到你的族人身邊去吧。”
耶律羽之恭敬的拱手道:“臣既然歸降陛下,就不會再回去。”
莫非他還有什么心思?
殺了他吧,又覺得可惜,畢竟精通漢學,可以用為契丹人的表率,將來還有用武之地。
不殺吧,總感覺背脊有些發涼。
“隨你。”李曄沒有勉強,不過是一介文士而已,身體雖然有些健壯,但一臉的人畜無害。
扶余城下,楊師厚已經發起猛烈進攻,投石、羽箭遮天蔽日,連火藥都用上了,如同雷鳴,火光震天。
趕走漢軍與奚人累贅,扶余城的防守力量反而得到了增強,城上皆是契丹士卒。
遠程打擊之后,銀槍效節軍親自登城。
扶余城也再無保留,瘋狂反擊,木石羽箭金汁火油,滾滾而下。
與此同時,高坡上響起悠長的號角聲,在北風中居然顯得蒼涼。
萬馬奔騰,仿佛洪水從北面宣泄而下。
阿保機啐了一口,盯著耶律羽之道:“你們契丹人全都是直娘賊,不是要來投降嗎?”
耶律羽之苦笑,李曄大笑,“兒郎們,是時候讓契丹人見識見識大唐男兒的武勇!”
“遵命!”兩千親衛都甲士吼了起來。
對阿保機而言,詐降之術行不通,就只能孤注一擲了,扶余城若是被攻破,城內幾萬契丹人覆滅,契丹還有什么希望?
這將是契丹的最后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