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潢府又被契丹人稱為西樓,早在阿保機還是迭剌部夷離堇時,歷次征戰都將擄掠的人口集中于此。
后經韓知古的擴建,形成周長十里高三丈的雄城,虎踞潢水之北,北臨大鮮卑山,南望河北大地,東挾遼東半島,西制漠北草原。
阿保機能以此地興起,并非偶然。
如此雄城并非述律平的唯一依靠,弟弟蕭阿古只,字撒本,驍勇善戰,勇猛無畏,曾大敗周德威,為契丹第一猛將。
李嗣源、莫咄聯軍初來,蕭阿古只果斷出擊,三千皮室精騎猛攻黠戛斯軍,莫咄抵擋不住,部族逃散。
若不是李祐出手救援,莫咄的人頭都被蕭阿古只取走了。
此后,蕭阿古只轉手進攻室韋人,同樣一擊即潰,陣斬兩千余眾,室韋人大驚,一連撤退五十里。
唯有李嗣源部河東鐵騎,才堪堪抵擋住蕭阿古只的契丹皮室精騎。
仗打成這個樣子,士氣也就泄了。
聯軍永遠不可能做到同仇敵愾,有些小部族已經逃散,留下的部族盡管與契丹人有血仇,也都各懷鬼胎。
而臨潢府上下一心,外有蕭阿古只,內有述律平、韓知古、耶律覿烈等人,憑借堅城令聯軍舉步維艱。
此時正處在契丹的上升期,英杰人物比比皆是。
連年方十六的耶律德光都披堅執銳,列于前陣。
聯軍的圍城虛有其表,各部都有小心思,本來就不擅攻城,又出人不出力,不肯死戰。
韓知古指揮漢軍頑強防守,一次次擊退聯軍進攻,逐漸提升城內契丹人的斗志與士氣。
戰況陷入焦灼。
果然如阿保機所料的一樣,臨潢府沒有這么容易被拿下。
李嗣源令李祐率領狼騎軍掃蕩潢水流域的契丹草場,斷其根基。
雖小有斬獲,但對整個戰局影響不大,只要臨潢府屹立不倒,契丹人的底氣就還在。
此后,蕭阿古只的皮室精騎熟知地形,神出鬼沒,屢屢得手,令諸部人人自危。
終于蒙兀人也扛不住了,他們是來渾水摸魚占便宜的不是送死的,兀魯兀臺領軍退去,李祐的狼騎軍中一千多蒙兀人只剩下不到兩百人。
達怛、室韋、烏古等部落一哄而散。
連黠戛斯人也退卻了。
只剩下唐軍、黑車子室韋、莫咄部眾,總兵力才兩萬余。
兵力減少,圍城已經沒有意義,城內的守軍比聯軍還多。
莫咄長嘆一聲,請求南下與皇帝匯合,再圖北進。
李嗣源卻不為所動,列陣于潢水之北,激勵唐軍將士,“彼見我軍少,以為我軍弱,必生輕慢之心,此乃破敵之機!”
又對李祐低聲道:“我軍不可退,退則失勢,人心離散,國威墜地。”
李祐深以為然。
唐軍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去了烏合之眾,留下的人萬眾一心,更加團結。
眾志成城,只等契丹人出城廝殺。
臨潢府號稱有七萬兵力,一塊肥肉放在狼面前,述律平終于忍不住,令蕭阿古只、耶律覿烈領蕃漢步騎四萬決戰。
天高風急,進入春天之后,草原的風猶帶著幾分寒涼。
廣袤的天地間,一支契丹騎兵飛馳而出,自東向西,如長鞭一樣掃來,正是蕭阿古只的三千皮室精騎。
正面漢軍步陣,長矛如林,一步步推進,左翼耶律覿烈領兩萬騎兵襲擾李嗣源的騎兵大陣。
三面合擊,欲將唐軍擠壓進潢水之中。
大地轟鳴,湟水滔滔。
蕭阿古只是個非常優秀的獵手,總能窺見獵物的恐懼和弱點。
右翼正是最薄弱黑車子室韋騎兵。
契丹是踩在黑車子室韋的尸體上興起的,兩邊互為死敵已經半個世紀。
不過黑車子室韋是典型的草原民族,而契丹積極唐化,實力全方位碾壓黑車子室韋。
從雙方騎兵的裝備就可以看出來。
黑車子室韋傳統的皮甲彎刀,契丹人已經是具裝鐵甲,刀劍、長矛、骨朵,透著一股兇悍凌厲的氣勢。
契丹者,鑌鐵也。
在鐵甲騎兵面前,黑車子室韋的騎射收效甚微,很多騎兵掛著箭羽,依舊沖鋒。
兩邊一交鋒,如摧枯拉朽一般,黑車子室韋騎兵人仰馬翻,迅速被鑿穿。
余弗瞞咄拿出草原人的悍勇,提起彎刀迎向蕭阿古只的前排重騎,被蕭阿古只一箭射穿了喉嚨。
蕭阿古只順勢而下,沖擊李嗣源的河東鐵騎。
時李祐正在李嗣源之側,見蕭阿古只來勢洶洶,按捺不住,領幾千狼騎軍撞了上去。
騎兵的絞殺更為殘酷,生死立現。
仿佛沖入彎刀與鐵矛的海洋。
一個回合,狼騎軍倒下五百余騎,契丹鐵騎只倒下百余人。
李祐腰上中了一刀,胸前被鐵骨朵擦破盔甲。
“你受傷了!”烏爾沁心驚不已。
“無妨。”李祐挺起長槊,望向蕭阿古只的背影。
連續的沖鋒,契丹前排的幾百重騎已經力竭,有些戰馬腳下一軟,將騎兵甩在地上。
不過蕭阿古只的目標不是李祐,他還是不知道這支唐軍中隱藏著一位大唐皇子。
他的目標是旌旗之下的李嗣源,手中大鐵矛揚起,皮室精騎又振奮起來,仿佛又無窮無盡的力量,呼嘯著沖向李嗣源。
人喊馬嘶,李嗣源沒料到余弗瞞咄如此不堪一擊,有些措手不及。
蕭阿古只來勢極猛,鐵矛之下,人馬俱碎,雙臂似有千鈞之力,一名河東鐵騎連人帶馬被他的鐵矛掀翻。
兩千余皮室精騎宛如長劍一般刺入八千河東鐵騎的腹心。
如跗骨之蛆,緊咬不放。
此時耶律覿烈的兩萬騎兵也全面壓制住了莫咄的一萬多騎兵,雙方沿著潢水向西纏殺。
正面戰場上,一萬余蕃漢步軍大陣如山岳一般壓來,長矛如刺,一看就是中原將領的手段,不斷擠壓李嗣源的活動區域。
形勢依然對唐軍不利。
烏爾沁忽然道:“你是大唐的皇子,你、你快逃吧。”
李祐愣了一下,他還從未想過要逃。
烏爾沁忽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你回到大唐,還會記得我么?”
此刻的她前所未有的無助,仿佛草原上在狂風中搖擺的長草。
觸及她明亮的眼神,李祐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暖意,心知她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我什么時候說過要逃?”
李祐裹緊腰間的創傷,眼中無比堅毅,“身為大唐男兒,豈能臨陣退縮?”
男人又怎能在女人面前退縮?
狼騎軍中無論是黠戛斯人、契丹人,還是七百驍騎軍精銳,全都精神一振。
直到此時,這支騎兵才有了真正的軍魂。
“此戰勝負,言之尚早!”李祐握緊長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