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大旱,河東河北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天佑四年固然是大唐豐收的一年,不過對于李存勖來說,收獲也不小。
李建及史建瑭出兵草原,大破漠南室韋達怛,挾十萬牲畜三萬青壯而歸,兵鋒一度推入漠北,黠戛斯人本就弱小,擋不住河東鐵騎的侵襲,向唐廷求援。
黠戛斯向來跟大唐交好,自稱大漢李陵的后裔,太宗朝時,黠戛斯不遠萬里從阿輔水、劍水(今葉尼塞河流域)入長安朝貢并認親。
李唐宗室向來也出自隴右李氏,受到太宗熱情招待,太宗隨即設置堅昆都督府,隸屬燕然都護,其后與大唐一直交好,多次協助大唐攻打突厥。
中宗景龍二年,黠戛斯使者入唐,中宗曾言:“爾國與我同宗,非他蕃比。”
安史之亂后,回鶻人接掌了大唐在草原的政治權力,而回鶻與黠戛斯是世仇,一直壓制打擊黠戛斯。
不過回鶻人自己不爭氣,內亂頻仍,各部族不和,黠戛斯趁勢而起,擊滅回鶻汗國,回鶻一蹶不振,或融入大唐,或融入契丹,造成契丹的壯大。
重新崛起的黠戛斯人于會昌三年,遣使者注吾合素入長安請求冊封。
武宗冊封黠戛斯可汗為英武誠明可汗。
不過黠戛斯雖然擊敗了回鶻,但并沒有統治整個草原的實力,南部達怛部族持續壯大,西面回鶻人立足甘州,建立高昌回鶻,東面室韋、契丹也在壯大。
草原實際比中土還要混亂。
晉軍北進,讓草原秩序更加失序。
同時也引起了阿保機的警覺。
契丹向來視草原為禁臠,現在李存勖插上一腳,令其感到非常大的威脅。
河東并非簡單的中土藩鎮,沙陀人同樣擁有游牧血脈。
阿保機只能放松對渤海國的攻打,重視漠南與室韋諸部。
雙方的矛盾不可調和,阿保機對盧龍的野望從未放下過,他立身的根本就是擄掠中土唐民為己用,耶律部的強盛,也是因為他極力主張唐化,筑城池、設州縣、定禮法,建孔廟、佛寺、道觀,大大加強了契丹部族的凝聚力。
不過阿保機對晉軍的戰力仍是心有余悸,與汴梁的來往便漸漸密切起來,相約合攻晉軍。
這幾年朱溫身體不好,幾個兒子更加孝順,兒媳們輪流伺候,讓朱溫病情時好時壞的。
不過他在軍國大事上從未糊涂。
今年還減了魏博、義昌的田賦。
敬翔大力鼓勵山東百姓耕種,輕徭薄賦,廣開田地,關中旱災蝗災的,中原山東卻一直風調雨順。
朱溫前半生勇猛精進,到了后半生,遭遇一系列的重創,也知沒有一統天下的機會,開始專注于內政,悉心經營。
大唐天佑五年初,逆梁開平二年,朱溫“大赦天下”,赦免牢獄囚犯和逃卒,令其悉歸故里,連嘯聚山林多年的盜匪都受到感召接受招安。
朱溫起身草莽,最知民間疾苦,大力打壓權豪,在敬翔的建議下啟用文人治理地方。
同時頒下嚴令,諸軍兵馬將帥,無論軍階多高,地方政事,一律聽從各州,不得干擾地方。
限制了驕兵悍將擾亂民生。
沒有戰亂,百姓勤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策頒布,汴梁也煥發出了生機。
只不過隨著朱溫的年紀增長,幾個兒子間的矛盾日益增大。
長子朱友裕死后,這種矛盾便更加暗流涌動。
然而除了朱友裕,其他諸子都是生于富貴,長于深宮,繼承了朱溫的狡詐,卻沒有繼承朱溫的雄武,在軍中沒有影響力。
反而是朱友文、朱友謙、朱友恭、朱漢賓等義子戰功赫赫。
其中朱友文最得朱溫歡心,也是朱友文最先讓其妻侍奉朱溫。
義子畢竟是義子,親生兒子朱友珪不干了,暗中與朱友文較勁。
朱溫對幾個兒子的本事還是心知肚明的,即便是義子們,也沒有一個人能匡危扶世之才,一直猶豫不決,在汴州忽一日見秋風乍起,枯葉飄落,心中有感,想起長子朱友裕,不禁潸然淚下,“若端夫在,不至有今日之事。”
朱友裕性情寬仁,深得士卒擁戴,所向皆有功,正因如此,一直受到朱溫的猜忌,受諸子暗妒。
致其盛年而莫名死于揚州任上。
現在朱溫越是猶豫,諸子們爭之越急。
成都。
李曄收到了黠戛斯的求援。
河東現在還是大唐盟友,李曄總不能因為黠戛斯而跟李存勖翻臉吧?
不過此事可以用來試探李存勖對大唐的態度。
李曄派出使者進行調解,草原那么大,沒必要盯著黠戛斯,不是還有室韋與契丹嗎?
特別是契丹,拿下營州之后,阿保機實力進一步壯大,大肆啟用唐人文武人才,東征西討,這幾年在遼東像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李存勖不可能看不到眼前的威脅。
在成都待了三個月,關中的旱情才得到緩解,上游暴雨,河流漸漸充盈起來。
渭北也開始降雨。
留在關中的百姓撲滅蝗災,興唐府、荊南、荊襄的糧食輸送入關中,長安缺糧的危險也得到緩解。
崔源照開始組織百姓回返關中。
對于大部分百姓來說,鄉土田地皆在關中,故土難離。
回鄉的愿望甚是迫切。
百姓和唐軍都想著回關中,李曄卻在成都待習慣了。
才三個月就感覺骨頭都酥軟了,蜀中比關中舒服多了,風物怡人,只不過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人太舒服了,意志也會松軟下來。
王建響當當的猛人,進了成都,就不思進取起來。
剛想起王建,趙義存便來奏報:“陛下,蜀王薨了。”
王建死了?
前幾個月見他還一副生龍活虎腰好腿好的樣子,這么快就沒了?
“怎么死的?”
趙義存臉色古怪,“據傳是薨在花蕊夫人小徐妃的床榻上……”
李曄一陣無語,這是要多猛?
關鍵他死了,別人會不會懷疑是李曄卸磨殺驢?
“陛下。”趙義存小心翼翼的看著李曄,眼神猶猶豫豫。
“說。”李曄眉頭一皺,有種不好的預感。
“皇城司密探上奏,太子從六月十七到六月廿一,與花蕊夫人有過多次接觸。”
雖然趙義存說的委婉,但其中信息量李曄還是聽得出來。
“此事是否屬實?”李曄臉上的懶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殺氣。
趙義存大汗淋漓,跪在地上,雙手抱拳,“有三名虞侯的署名。”
皇城司有五大統領,林光遠、趙義存、趙輔、武元登,其下有三十六虞侯,都是多年老手,至少李曄得到的情報沒有一條是錯的。
李曄臉色鐵青,此事傳出去,大唐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進一步想,王建會不會是花蕊夫人和太子玩死的?
畢竟王建現在失勢,沒有多少利用價值了。
如果王建能中招,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
這里面有太多可以深挖的東西了。
也說明太子百無禁忌,一旦脫離自己掌控,什么都干得出來。
現在自己年富力強,諸將擁護,但誰沒有個年老體衰?
而且隨著時間的增長,聚集在太子身邊的勢力會越來越多。
花蕊夫人靠近太子,很顯然就是起了這層心思。
其攀附速度之快,無孔不入,簡直令人震驚。
李曄一臉冷笑,外部敵人被壓下去了,內部敵人就蠢蠢欲動起來。
看來還是低估了太子的搞事能力。
“此事絕不可泄露出去,令諸軍明日折返長安!”李曄望向閣樓之外,心中一嘆,該來的始終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