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嗣的驍騎軍只有一萬人,而戰場上的興海軍加上裹挾的部族,至少四萬,并且已經在土門關之下結成陣勢。
騎兵在列陣的步兵面前,并不具有決定性的優勢。
陸論藏領一萬吐蕃眾在前苦戰,然而在即將突破土門關時,興海軍大陣卻選擇后退。
別看興海軍來勢洶洶,其內部問題遠大于唐軍。
在這個時代,任何部族任何百姓,首先考慮的是生存下去,然后才是族裔、國度問題。
大唐重回河隴,河隴遠離戰爭,僅僅六年,就變得富足起來,對高原上吐蕃人吸引巨大,興海與天唐府隔山相望,其內部其實有對河隴羨慕和向往之情。
其次,張行瑾在興海軍中的影響力巨大,興海軍最精銳的部分是由李茂貞鳳的原鳳翔軍,陸論藏的影響力存在于民眾與信徒中。
所以陸論藏才選擇架空張行瑾。
而不是直接內訌。
其實早在出戰前,陸論藏就留下二十多名僧兵“保護”張行瑾,在他看來,張行瑾已經徹底與大唐決裂,和他是一條繩上螞蚱,就算不合作,也不會給自己拆臺,然而張行瑾以實際行動給了陸論藏一巴掌。
張行瑾或許不是他的對手,但擺脫二十個僧兵,還是能做到的。
陸論藏不得不退回來。
驍騎軍的目的非常明確,直奔陸論藏的背后。
吐蕃軍倉促列陣,驍騎軍如一柄長劍插入吐蕃軍的腹心。
這些裝備精良冷鍛甲與武器的騎兵,面對穿皮甲拿彎刀的吐蕃軍,只能是一場屠殺。
戰爭打的永遠是國力,以興海一地別說面對大唐,就是面對河湟,也只能是蚍蜉撼樹。
野心是要實力作為支撐的。
陸論藏唯一的機會就是趁大唐兵力空虛。
此前,他也對天唐府的實力做過評估,馮行襲是手下敗將,大唐最優秀的將領不是在中土就是在南詔,昭信軍只有兩千人,其他的輔軍,看起來只是農夫牧民臨時組建。
興海軍占據了表面優勢。
馮行襲也許在六年之前表現不佳,但絕不意味著他軍事能力的平庸。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混亂的唐末歷史上,在節度使這一高危行業中,馮行襲是少數壽終正寢之人。
馮行襲迅速動員起整個河湟。
即便沒有驍騎軍,也能跟他掰掰手腕。
戰場的形勢對陸論藏極為不利。
“佛師快走。”忠心耿耿的僧兵擋在陸論藏前面,鐵騎呼嘯而過,僧兵脆弱身體被挑到半空中,然后被馬上的騎兵摔出老遠。
驍騎兵不僅戰馬健壯,連人也雄壯,全身罩在冷鍛甲中,仿佛猛獸一般攝人。
站在遠處,總覺得大唐處處都是弱點,處處都有可趁之機,當真正面對這尊龐然大物時,才知道它爆發出來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足以碾碎一切。
陸論藏不甘心,六年的蟄伏,就這么煙消云散了。
他在山坡上狂吼起來,吼聲隨風直上云霄。
河湟的天空,湛藍如海水,點綴著朵朵白云,雪嶺皚皚,長風吹過青山,吹過草原,吹過湟水,吹過漢家城池。
十幾名僧兵跪在他面前,“佛師!”
部下為他牽來了一匹白馬。
發泄之后的陸論藏只能翻身上馬,在離去的最后一刻,他回身看著土門關之后平和的天唐府,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恍如夢境。
眼看著陸論藏騎乘白馬逃走,不僅士氣沒有崩潰,反而瘋狂的阻擋驍騎軍。
彎刀、石頭、身體……
僧兵以肉體撞擊驍騎軍的戰馬,即便粉身碎骨也要阻擋那么一兩個呼吸。
很多吐蕃兵在僧兵感召下,不退反進,占據高坡,與驍騎軍死戰。
能與大唐死磕兩百年,吐蕃人也有自己的自信與榮耀。
“上弩,一個不留!”李承嗣冷酷的發下命令。
朱玫兵亂,李承嗣與李存孝一起收復長安,被僖宗封賜號迎鑾功臣,雖然效力于河東,卻是代北漢家兒郎,其祖父李思勍為涿州刺史,其父李仲方為潞州大都督府右司馬、檢校兵部尚書,三代唐臣。
唐軍救援霍邱后,李克用曾索要李承嗣,不過李承嗣和史儼都選擇歸唐。
李曄遂直接下令李克用,送還二將的家眷。
吐蕃兵向高坡聚集,居高臨下,驍騎軍難以發揮騎兵沖鋒優勢,便在坡下結陣,以弩箭射殺。
血水聚成溪流從坡上流下。
慘叫聲此起彼伏。
三輪弩箭之后,驍騎軍下馬,以騎矛向上推進。
馮行襲領殘余昭信軍與輔軍出關,前后夾擊,吐蕃人像割麥子一樣倒下。
也許他們奮不顧身,視死如歸,但在唐軍巨大優勢面前,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力。
“張行瑾!”這冤鬼一樣的吼聲,令張行瑾全身一震。
八千輕騎往來弛射,聲音正是從騎兵而來。
“阿史那真延。”張行瑾喃喃自語,旋即長長嘆了一口氣,“不必理會騎兵,向廓州撤退!”
張行瑾出自唐軍,自然熟悉唐軍的戰法,以長矛大盾列陣,緩緩后退,阿史那真延的騎兵便無法施展。
賴力侍立在張行瑾身邊,眼神中始終帶著悲傷。
正是賴力突然出手,解決了僧兵,幫張行瑾維持住了興海軍。
輕騎兵像蒼蠅一樣,反復糾纏,雖然每次進攻都能射殺幾十名興海軍,但終究無法突破其防御。
興海軍早已漠視了死亡。
但土門關前一萬吐蕃軍的覆滅,驍騎軍也咬上來了。
“我去斷后。”賴力眼神中彌漫著死氣。
這一去肯定無回。
“慕容敞去了,我身邊只有你,我們是兄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有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了,日后你對吐蕃人好些,陸論藏不會成事的。”賴力扛著斧頭就要離去。
張行瑾一把拉住他,“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又對傳令兵道:“傳我將令,興海不能沒有佛師,愿救者可自去!”
十幾個呼吸間,便聽見陣中傳來一陣陣吐蕃語的吼聲,“救佛師!”
興海軍中當即響應者有七千人,幾乎全是正統的高原吐蕃人,還有一些篤信佛法的嗢末部族,他們結成陣列轉身向土門關方向挺進,吸引了驍騎軍的注意。
張行瑾加速行軍,卻不料阿史那真延緊咬不放,騎兵中千百人呼喊:“張行瑾亂臣賊子!”
張行瑾在戰馬上大笑起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卻帶著莫名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