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山的竹林瞬間被砍伐一空,不到一個時辰,數百架長梯就出現在三鎮降兵面前。
“攻破陜州,城中一切都是你們的,攻不破,今夜皆死!”黃文靖策馬在陣前疾呼。
一路行來,有血性有膽量作亂的三鎮兵,都被梁軍先下手為強,屠戮一空。
降軍不需要士氣,只需要恐懼,梁軍的刀子頂在他們后背,戰場之外,還有四處游弋的騎兵,專門用來追殺逃兵。
康懷英以為自己死定了,黃文靖也是這么認為,但葛從周只是在陣前斬殺了兩百多名后退者。
鮮血和人頭,可以激勵士氣,同樣可以喚醒恐懼。
漆黑夜空中,羽箭拖著長長的火焰,點燃夜空,如一條火河傾泄在城墻上。
城墻上唐軍驚恐望著璀璨夜空。
“躲避!躲避!”唐軍伍長、什長喊成一片。
梁軍有三鎮降兵,陜州的唐軍中大部分也是河中降兵,或者直接是山匪,連盔甲都沒配全,火箭落下,立即慘叫聲一片。
只是簡單的第一輪試探性進攻,守軍就損失上百人。
孟方同眉頭一皺,敵人來的太快了,陜州城還沒準備好。
總共才六千人,而黑暗中的梁軍仿佛潮水一樣。
早在張行瑾戍守陜州城時,城中大部分百姓就被遷徙進關中,到了此時,更沒有青壯協助守城。
“已向陛下和李筠將軍求援,只要堅守兩天,必有援軍!”韓遜低聲道。
陜州之北,渡過黃河、穿過中條山,就是興唐府,那里的援軍不可能這么快來。
崤函古道群山環繞,援軍也不可能來的這么快。
唯一的指望就是正包圍虢州的李筠部和馮行襲部。
孟方同看了看城墻上的河中兵,苦笑一聲,“別忘了周將軍說過什么。”
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也要在。
韓遜瞳孔猛地收縮。
梁軍只圍東、南兩面,西、北暢通無阻,有了逃命的希望,守軍更是動搖起來。
葛從周騎在戰馬上,長槊揚起,大喝一聲:“攻城!”
蒼涼的號角聲嗚咽著傳進每一個梁軍耳中。
與此同時,陜州城墻上戰鼓轟隆。
箭雨從城墻上拋灑而下,帶給三鎮兵巨大殺傷,他們的盔甲早在先前大戰中損壞,身上皮甲、札甲隨意包纏在一起,擋不住箭雨,更擋不住擂木滾石。
但沒人敢后退,梁軍的刀矛就頂在他們背后,像押送犯人趕赴刑場。
死亡壓迫著每一個降軍的神經,有人受不了,扔下橫刀,高喊一聲,轉身就跑,卻被身后的數根長矛刺穿,身體被挑在半空中,一時未死,大聲慘嚎,引來梁軍大笑。
康懷英也在降軍之中,并且時刻感受到抵在背上的寒氣。
他現在后悔沒有跟朱瑾一起突圍。
悔恨中,他抓緊橫刀,向前狂奔,“殺,攻破陜州,我等尚有活路!”
畢竟是將領,有威望在,周圍士卒咬牙跟著他前沖。
長梯豎起,搭在城墻上,三鎮降兵仿佛認命了一般,木石弓箭,金汁火油,全都不管不顧,生死由命。
無數尸體從長梯上隨木石一起墜落。
在士卒眼中,木石弓箭并不可怕,中了能死個痛快。
最恐怖是金汁和火油,一時半刻不死,受盡折磨。
康懷英的兩千部下很快只剩下二三十人,人人臉上死氣沉沉,眼中只有絕望,仿佛行尸走肉,羽箭落在他們身體上,他們似乎連疼痛都感受不到。
沒絕望,想活命的人,只要一轉身,就會被梁軍無情刺殺。
“將、軍……”一個十五歲不到的少年兵輕輕喊了一聲,他渴望能從他的將軍臉上找到一絲希望。
就像當日在兗州城,刀山火海之間,康懷英、閻寶、胡規一起選擇投降。
但閻寶是幸運的,立即投歸朱友裕帳下,受到庇護。
而他,就像荒野里的長草,任風飄搖。
“小心!”康懷英話剛出口,一塊大石便砸在少年兵的頭上,紅的白的,濺了他一臉。
他呆呆看著墜落的年輕身體,仿佛陷入一個無邊的夢魘之中。
“將軍!將軍!”長梯下的士卒搖晃著他的腳,把他拉回現實。
“殺、殺、殺!”一瞬間,血色彌漫了他的雙眼,提著橫刀,快步向上沖。
如此場景,在南面、東面不斷上演。
這些從山東戰場上僥幸活命的士卒,沒想到死亡的籠罩從未離去。
有人亡命攻城,有人崩潰后逃。
結局卻是相同的。
三鎮降軍的大規模“陣亡”,后方的葛從周臉上古井無波。
一將功成萬骨枯。
從乾符五年起,他見過更殘酷的場面,黃巢、秦宗權,最危急的時候,朱溫都被蔡州軍打下馬,葛從周挺身而出,扶朱溫上馬,與蔡州軍短兵相接,身中數矛,雙臂插著十幾根羽箭,血流如注,仍奮力搏殺,才護得朱溫逃出生天。
“三鎮兵已竭,末將請命攻城!”黃文靖主動請戰。
“不急。”葛從周瞇著眼,望向陜州城頭,左臉上恐怖的刀疤與眼睛連成一線,令他的臉更加猙獰,猶如鬼神。
同樣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黃文靖看到這張臉,全身一顫,心中發寒。
陜州城仍在激烈的反抗著。
殘酷的殺戮,讓城墻上的河中軍也恐懼起來。
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若不是孟方同本身就是河中牙將,這些人早就崩潰了。
有人扔下武器逃跑,剛跑下城墻,就被城中枕戈待旦的朔方騎兵砍殺,人頭還被送上城墻,插在旗桿上。
朔方軍即為督戰隊,亦是后備軍。
“人在城在!”孟方同在兩面城墻上激勵士氣,“虢州的援軍就在路上,陛下的援軍也在路上。”
望著城下層層疊疊的死尸,孟方同心頭陰云更盛,攻城軍之后,還有一層盔甲鮮明的梁軍。
仿佛黑暗中潛伏的一頭頭嗜血猛獸,正在等待獵物筋疲力盡的一刻。
城墻上十幾面“唐”字旗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仿佛一團團烈焰。
攻城戰到了如此地步,暫時活著的人再無僥幸,瘋狂攀城,終于有幾個敵軍登上城頭,瘋狂吼叫著:“殺!”
仿佛一個訊號,更多的敵人攀上城墻。
孟方同目光一凜,城下的精銳梁軍還未投入戰場,敵軍就已經攻上城墻。
從戰爭開始到現在,不過四個時辰而已。
夜,更加深沉了,但殺戮更加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