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之魚:、、、、、、、、
長安的夜里,涼風習習,吹散了白日的浮躁,惹人沉醉。
李曄跟李巨川走在前面,親衛跟在后面。
忽然之間,李曄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在唐末,貪腐根本不是什么問題,懿宗自己奢侈無度,隨便一次出行,動不動十萬扈從相隨,更是鼓勵官員和藩鎮貪污,覺得貪污才不給朝廷惹事。
到了僖宗朝,一場馬球,僖宗將西川節度使的大位讓給田令孜的兄長陳敬瑄,董昌能在浙東坐大,就是搜刮民脂民膏送給僖宗,深得僖宗看中,還封了王。
終結大唐統治的不是藩鎮割據,而是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對腐朽帝國的切齒之恨。
裘甫、龐勛、王仙芝、黃巢,失去民心,唐廷已經名存實亡。
沒有朱全忠,還有李全忠、楊全忠。
李巨川也算是個苦命之人,前半生飄搖,歷史上,投奔朱溫后,引起敬翔的忌憚,而被敬翔說服朱溫殺之。
北城不是官宦之家,就是有些產業原住民,但到了南城,燈火原沒有這么絢麗,漏風的門板擋不住涼風,黑暗中沉默一片。
南城百姓多是當初招攬的流民,有力者都補進了輔軍或者莊戶,孤苦無依者,留在這里。
李曄命親衛隨意敲開一戶人家的門,門內是六十幾許的老漢,咳嗽著開門,一頭灰發,滿臉困難凝結成的褶子,見了這么多人,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連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
“阿翁……”門內傳來孩童之聲。
“帶錢了嗎?”李曄對李巨川道。
李巨川衣衫不整的,摸了一個玉佩出來,這玩意尋常人家收了還不是害人。
李曄心思一動,“把你衣服脫了。”
李巨川哪敢說半個“不”字,忙把自己的圓領袍扯下來,遞到老漢手中。
老漢雙手顫抖。
李曄也不廢話,敲下一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四十歲的漢子,不過斷了一條胳膊,也不知在這缺醫少藥的古代怎么活下來的,李曄又讓李巨川把靴子脫了,送給人家。
漢子一臉茫然,不知道這些人唱的哪出,呆在那里。
李曄又去敲門,接連送出裈褲和上單衣。
李巨川光著膀子站在寒風里,一個勁的打噴嚏。
“民生如此艱難,朕寢食難安啊。”前世李曄剛畢業那會兒,沒找著工作,也有過喝西北風的經驗,租住在河邊快拆遷的民房,看著對岸的燈紅酒綠,感覺自己活在另一個世界。
李巨川忽然跪在地上,光著膀子嚎啕大哭,抱著李曄的大腿,便哭還便抹鼻涕:“臣有罪啊,臣對不起陛下啊。”
李曄懷疑這廝把鼻涕都抹自己身上了,“起來,起來,你都是使君了,哭哭啼啼的像個什么樣子?”
“臣有罪啊,有罪。”本來南城就黑燈瞎火的,弄得像號喪似的,讓人聽著心中發寒。
“行了,行了,你若是想要錢,明天上個奏章,辭去一切職務,朕讓你這輩子富貴享用不盡,但你若是想青史留名,就要管住自己的手,管住自己的褲腰帶子。”
一年多的相處,李曄對李巨川的能力還是佩服的,腦袋瓜子特別靈,肚子里的壞水也特別多,在唐末絕對是數一數二的謀士,要不也不會召來敬翔的嫉妒。
記得岳飛大佬說過,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何患天下不太平?
要求所有人清廉,這本身就是個神話,但人有私心,必損公利。
新生的大唐玩不起這么多花樣。
“臣、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李巨川當然不是傻子,沒有權勢,富貴有什么用?
越哭聲音越大,引得門窗間一雙雙眼睛的窺視。
“行了,你聲音小點。”李曄趕緊扶起他,對身邊親衛道,“夜深天冷,送李使君回去吧。”
第二日,皇城門上直接貼著各地徇私枉法官員的名單,貪污多少錢財,霸占多少良田,侵吞多少民房,干了多少壞事,全部記錄在案,條理清晰,證據確鑿。
鳳州刺史陳恭仁、隴州刺史李德廉、寧州刺史令狐穎、丹州刺史王敬則四人排在最前。
其他一干有罪人等,依照罪責大小,按律處置。
李巨川帶頭請罪,交出收下的贓錢。
李曄免去了他權鳳翔防御使的職務,一擼到底,又成了沒有名分幕僚。
一時間關中沸騰起來,很顯然李曄打破了游戲規則和玩法。
這世道貪、污還算是個事?
最牛的是鳳州刺史陳恭仁,居然直接舉兵反抗,當初唐軍打下鳳翔,陳恭仁見李茂貞大勢已去,轉投唐廷。
李曄出于穩妥考慮,讓他依舊擔任鳳州刺史。
陳恭仁一邊鬧事,還一邊上表請求唐廷原諒,說自己多么不得已,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忠心。
丹州刺史王敬則也跟著鬧了起來,稱境內牙兵鬧事,為了朝廷,他必須留在丹州。
但他們顯然低估了李曄的決心。
這已經不單是貪、腐的問題,更是唐廷對地方控制權的問題。
唐末的地方大員手上有兵有將,有些還是武人充任,關起門就是土皇帝,自然不服朝廷詔令。
李曄正是想借此樹立唐廷權威。
張承業鳳翔一萬輔軍戰兵剛來到鳳州城下,陳恭仁就被五花大綁的送了出來。
丹州有些棘手,畢竟收復的時間不長,王敬則武人出身,對境內控制力較大,還有一幫牙兵跟著。
李曄褲子脫了,肯定不會軟,不然以后怎么混?
拓跋云歸領七千禁衛軍、兩萬輔軍前去征討。
朝廷動真格的了,王敬則就扛不住了,抵抗了十幾天,城內忠義之士聯合青壯,打開城門,禁衛軍一擁而入,當場斬殺王敬則及牙兵。
見了血,名單上其他人只能低頭認命。
罪人被押往長安的時候,各地百姓拍手稱快,歌頌皇帝圣明。
長安更是盛況空前,不僅百姓,還有士子文人休沐的將士,都來觀看。
李曄也不冤枉任何人,讓韓偓在皇城前設了法場,當眾審判,還惡作劇的弄了一個橫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罪無可恕的直接斬首,情節較輕的依據認罪態度,酌情處罰。
唐末這么個情況,沒有一個是干凈的,這么多年的慣性,若是嚴刑峻法,肯定又是人頭滾滾。
砍了一些罪大惡極之人,其他的都削職為民。
治理貪、腐,光靠嚴刑峻法肯定不行,靠官員的道德水平也不行。
只有制度跟上了,這些人才不敢伸手、不能伸手。
現在皇城司大白于天下,對他們的威懾相當之大。
吏部之中原有考功司,掌內外文武官吏之考課,有嚴密的制度評判官員升遷貶謫的標準,到了晚唐,連吏部都形同虛設,更何況考功司。
李曄干脆把這項職能并入皇城司之中。
在輔軍中鍛煉的士子們則全部充入各州縣,還是從底層文吏做起。
一來就當個縣太爺,肯定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