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里,一封貼在宮門的詔令,引得全城沸沸揚揚。
詔令上說廢除李茂貞鳳翔節度使之職,以及岐王爵位。
各藩鎮在長安的駐邸紛紛抄寫詔令,遣快騎送回藩鎮內。
長安百姓大多對李茂貞恨之入骨,覺得大快人心,一時間成為坊間的熱議話題。
李茂貞在長安也有駐邸,只不過鳳翔城被王行瑜暫時圍住,不得而知。
但他不知道,他手下各州卻知道,這么重大的消息,一經發出,就是震動天下的。
李茂貞手下鳳翔加上山南西道二十余州,地盤大了,人心難免就不齊。
當年昭宗聽張浚忽悠圍攻李克用,也免去了李克用的所有官爵,但李克用不同于中原藩鎮,他的底盤是沙陀人,而且還擊敗了朝廷聯軍。
而這次免除李茂貞的爵位,是在他戰敗之后。
鳳翔各地不免人心浮動。
特別是興元的李繼岌。
上次王建攻打漢中,興元在他鎮守下穩如泰山,李茂貞進攻華州,為了防備王建,又在興元增加兵力。
也就是說,李繼岌現在手上掌握差不多三萬大軍。
當長安的邸報和李茂貞的求援信同時傳到他手上時,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漣漪。
斥候將西北的戰況不斷傳回長安。
李曄沒想到王行瑜這么狠,一直追殺李茂貞到了鳳翔,不過這個李茂貞還真是不簡單,一場大敗,居然還能扛住王行瑜。
不過王行瑜沒能在李茂貞退入鳳翔之前解決他,后面就更不用想了。
這時代但凡大城都是烏龜殼,絕難在短期內攻陷。
“李茂貞此次必敗亡無疑,陛下應提早做好準備,待兩方師老兵疲,陛下全軍而出,一鼓下鳳翔、邠寧二鎮。”韓偓興致頗高,這可以說是近幾年來,唐廷面對的最好局面。
李曄當然知道機不可失,特意把周云翼從同州調了回來,讓張承業在同州主導輔軍的改編事宜。
天心閣里走了一個張承業,多了一個李巨川。
李巨川初來乍到,頗為低調,但聽到韓偓的謀劃后,皺起了眉頭:“陛下,臣以為不妥,李茂貞經營鳳翔多年,非是旦夕可下,而且我軍西進,王行瑜豈會不知唇亡齒寒之理?李茂貞和王行瑜必會聯合起來,共抗朝廷,則我軍又陷入泥潭中。”
韓偓沉眉思索,覺得李巨川的話有幾分道理,只不過,李巨川公然跟自己唱反調,有些不給面子。
自古文人相輕,李巨川的名號,韓偓也是聽過的,沒想到被皇帝看重,一起站在天心閣中。
“哦?這么好的局勢,難道我們放任不管?”韓偓語氣里帶著些許敵意。
李巨川沖韓偓拱拱手,“不,我軍關注的重點應該在興元!”
“興元?”李曄還真沒想這么遠,而且興元遠在漢中,還有王建虎視眈眈。
趙崇凝和韓偓互相看了一眼。
李巨川道:“鳳翔之戰,關鍵在興元,李繼岌若是支援鳳翔,則王行瑜敗,我軍可趁勢取邠寧,李繼岌按兵不動,李茂貞和王行瑜難解難分,我軍最好也按兵不動。”
趙崇凝道:“若是王行瑜攻下鳳翔,我軍又該如何?”
“王行瑜攻不下鳳翔,李茂貞此番元氣大傷,但還有一口氣在,手下幾個義子各領軍一方,現如今我們削了李茂貞的官爵,其手下將佐必生異心,陛下可冊封李繼岌為興元節度使,李繼忠為隴州節度使,李繼徽為鳳興節度使,李繼筠為鳳翔節度使,鳳翔必亂。”李巨川一口氣說出心中所想。
不說不知道,一說李曄才知道李茂貞認了這么多義子。
義子固然能加深君臣之間的感情,但,義子同樣獲得了繼承權。
義子和親子爭位的戲碼,貫穿整個唐末五代。
現在李茂貞還沒死,不過這不妨礙他手下義子們的野心。
李曄記得歷史上,李茂貞勢弱之后,幾個義子不是投奔朱溫,就是投奔王建。
韓偓和趙崇凝都是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論整人,自然比不過李巨川,兩人都嘆了一口氣,向李巨川拱手道:“先生大才。”
李曄笑道:“昔日太宗之側房謀杜斷,魏徵剛直,群臣宿列,朕想要重振大唐,一人之謀不夠,離不開諸位戮力同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明爭暗斗。
李巨川初來乍到,如此鋒芒畢露,肯定不為韓偓、趙崇凝所喜,李曄不得不打個圓場,提醒他們。
三人同時向李曄拱手。
不過李巨川提議還真不錯,李茂貞現在沒有任何官爵名分,而他手下幾個義子全都是節度使,就算義子們忠心耿耿,李茂貞難道就不慌嗎?
這年頭,為了權力,親兒子殺老子的都有,何況幾個義子。
鳳翔。
邠寧軍熱火朝天的攻城。
“打破鳳翔城,生擒李茂貞!”
城下上萬人呼吼著。
王行瑜更是帶著一眾親兵在城下大喊:“李茂貞聽著,你已被朝廷削去官爵,不是鳳翔節度使,也不是岐王了!”
李茂貞聽著城下的喊聲,像是瞬間老了十歲,出戰前的意氣風發全都不見了。
雖然逃回鳳翔,但手上的一萬精銳損失大半。
王行瑜狡猾異常,不跟他決戰,而是像狼群一樣撕咬。
一萬精銳就是這樣被一點點割肉放血。
同樣令李茂貞如鯁在喉的還有長安。
一年前,長安還像沒穿衣服的女人一樣躺在自己面前,當時只要他狠狠心,長安必破。
可當時他剛剛吞下整個山南西道,勢力膨脹過快,又摸不準李克用和朱溫的態度,他不得不放棄。
就像所有人認為的一樣,唐廷不過是墳墓中的一具枯骨,不會再有作為了。
加上當時的皇帝,像烏龜一樣茍且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有求必應,李茂貞也就退兵了。
沒想到短短一年,唐廷居然緩過氣來,給了自己致命一擊。
李茂貞覺得身邊的親兵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了。
這些天,他一連殺了三個“意圖不軌”的將領。
仿佛殺人才能證明他的權威,殺人才能讓他內心平靜。
他不得不這么做,只有靠殺戮才能震懾手下浮動的人心。
兵強馬壯的時候,覺得官爵這些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但現在,李茂貞不這么想了。
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不止是土地面積,還有人心。
就連他自己也一直認為自己是唐人。
“興元還沒有動靜嗎?”李茂貞斜眼看著身邊環立的將校。
沒人回答,仿佛都沒聽見一般。
李茂貞的目光掃到誰身上,誰就一哆嗦。
“你們無需驚慌,不就是一個王行瑜嗎?這么多年,本王什么時候正眼瞧過他?一條瘋狗而已。”李茂貞習慣性的讓自己話音溫和,就像他平時在眾人面前展現的寬仁大度一樣。
“父王,近日城中百姓多有怨憤之語,說家中兒郎上陣殺敵,尸骨無存。”諸將之中,只有義子李繼成敢說話。
李茂貞冷笑道:“你手上的刀是木頭刻的嗎?見不了血嗎?殺不了人嗎?”
李繼成啞口無言。
他是鳳翔人,要他對城中父老舉起屠刀,于心何忍?
“李繼岌、李繼徽按兵不動,難道真以為本王老了不中用了嗎?”李茂貞越說火越大。
而就在此時,攻城的邠寧軍居然退軍了。
難道王行瑜在引誘自己出城決戰?
李茂貞一時摸不著頭腦,但多年的戰爭生涯,讓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敵軍退散,正是我軍追擊之時!”李茂貞拿起長槊,他太需要一場大勝來證明自己。
他還沒動手,遠處一股騎兵沖擊后陣。
李茂貞站在城墻放眼望去,“哈哈,原來是繼筠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