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未到,破風聲狂嘯。
楊師厚暗暗心驚,好強橫的力量,就算自己無傷在身,也不是這人的對手,不敢正面招架,閃身躲過。
但重矛并未落空,刺中一名矛手,撞飛三人,矛手慘叫一聲,人已被挑到空中,像破布一樣被甩到一邊。
趁著這個缺口,十幾名騎兵跟著一躍而過。
“魏五郎,防守后側,其他人前刺!”楊師厚調整陣列。
敵騎大部被阻攔下來。
而失去速度的騎兵沒有沖擊力,這是個好機會。
身后的十幾騎,楊師厚不打算管了,后面還有聚攏過來的河中軍。
當下矛陣中分出六十人,組成一個小型陣列。
魏五郎還是第一次指揮這么多人,心中不免慌亂,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幾場血戰下來,他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指揮者。
身邊的六十多人,也都見識過他的武勇。
楊師厚不看后陣,指揮長槍向前突刺。
停下來的騎兵,就是活靶子,而且沒有主將約束,已經不是一個整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頓時亂作一團,有的騎兵被驚亂的戰馬直接甩下來。
戰馬被雪亮的矛尖驚擾,相互碰撞。
“刺!”楊師厚大吼一聲,近五百根長矛向前戳刺,登時有幾十騎死于矛下,連戰馬一同被刺死。
楊師厚一陣肉疼,“刺人,不要傷馬!”
兩千多匹戰馬,楊師厚胃口很大。
前方勢如破竹,但后面不容樂觀。
李繼筠調轉了馬頭,感覺自己被耍了。
看到前方騎兵被屠殺的慘狀,他的心在滴血。
關中窮得像個鬼一樣,這三千戰騎是他砸鍋賣鐵弄出來的,也是他在鳳翔軍中立足的根本,現在自己命根子都被別人肆意蹂虐,叫他如何能不怒?
在看到敵將重矛指向自己的時候,魏五郎感覺心猛地一顫,他不是楊師厚,沒有那等武藝。
死亡降臨之前,他反而出奇的冷靜。
戰爭,已經完全改變了他。
“不要慌,不要亂,各什靠攏,敵人沖不過去!”他努力模仿楊師厚的語氣,卻做不到他那般從容自若。
不過效果還是有的,至少這六十多人三十多根長矛穩穩斜指前方。
“滾開!”李繼筠大吼一聲,勢如奔雷,重矛之上,帶著一層血光,仿佛嗜血惡狼張開獠牙。
三名矛手被撞飛。
魏五郎沒有像楊師厚一樣避開,因為他知道自己是避不開的,只能咬牙扛著盾牌頂上去。
越是怕死,死的越快,戰場上向來如此。
然后,他感覺自己也飛了起來。
盾牌四分五裂,胸前一陣火燒般的疼痛,然后他人重重摔在地上。
沖過去的只有李繼筠一人,其他騎兵全被阻擋下來,不是被刺死,就是不敢沖過來。
李繼筠看都沒看地上的小卒,他怒火集中在楊師厚身上。
楊師厚仿佛知道來自背后的危機,長槍一招,十幾名親衛反身挺矛。
李繼筠在沖破魏五郎矛陣的時候,已經失去了速度,人有余力,但戰馬已呈疲態,并且開始有了退縮之意。
李繼筠怒吼連連,不得已,只得策馬繞過這千人小陣,沿途挑殺不少失去陣列的散兵。
繞了一圈回到騎兵隊伍中,發覺就這么短短的一炷香功夫,騎兵至少折損了五百。
李繼筠一陣肉疼,感覺自己肉被刀子剜了一半去。
報仇?他沒被憤怒沖昏頭腦,他想到的是一個更緊迫的問題,若是沒有這支騎兵,他在鳳翔軍中還有現在的地位嗎?
萬不得已,只能引兵離去。
“死了沒有?”楊師厚沖著魏五郎吼了一聲。
魏五郎身體一抖,緩緩翻身,眼神有些迷茫,他覺得自己是死定了的,一看自己胸前,血肉翻卷,重甲和血肉被生生撕去一塊。
“沒死就站起來!”楊師厚一面指揮人抓馬,一面對魏五郎說道。
魏五郎喘了幾口胸中悶氣,居然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好小子,這次不死,本將保你做個都頭!”楊師厚一巴掌拍在魏五郎肩膀上。
魏五郎雙腿一軟,差點又倒下去。
鳳翔軍大營。
魏五郎胸中悶氣是出了,但李繼筠沒有,憋在心口,異常難受,想他鳳翔軍中公認的第一將,居然就這么灰溜溜的走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有心回頭報仇,卻見身邊騎兵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李繼筠只能放棄這個想法。
他不敢現在就回營,因為他害怕見到李茂貞失望的眼神。
自己夸下海口,就這么夾著尾巴回去,別人怎么看自己?
仇雖然報不了,但敵人還是可以殺。
此刻的戰場異常混亂,到處都是脫離陣列的散兵。
李繼筠引兵截殺一陣,士氣才漸漸有所恢復。
正殺的興起,忽見前面又是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陣,其中還有幾十騎兵。
這個組合頗為怪異,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就這兩眼,他看到敵將戰馬下掛著一顆頭顱。
正是他五弟李繼遠!
瞬間,李繼筠眼神中冒出火星。
李茂貞手下十個義子,李繼遠站在他這邊,而李繼遠的死,也是對他勢力的削弱。
所以他才一再請命出來報仇。
仇人就在眼前。
高行周也發現了李繼筠,一個敵將人頭不足以彰顯他的功績,現在又送上來一個,高行周心中暗喜。
不過馬開山并不這么想,眼下最主要的任務是占領前方的一處地勢較高的坡地,卡在上面,就能呼應左右友軍。
但高行周對敵將的興趣明顯超過了前方一百步遠的高地。
兩支軍就像黑暗叢林里相遇的猛獸,互相嗅著對方的氣息。
李繼筠騎兵繞了回去,并不是退縮,而是需要距離提升馬速。
馬開山列好陣勢,準備迎接沖擊,但他沒想到的是,高行周直接帶著殘留的重騎沖了上去。
馬開山心中一驚,擒殺李繼遠,已經費了很大力氣,士卒已有疲態,而現在面對的是騎兵,怎可如此莽撞?
心中百般不情愿,但還是不得不跟著高行周沖上去,高行周若是出事,對全軍對陛下都是一個打擊。
兩股騎兵撞在一起。
戰馬發出撕心裂肺的嘶鳴,不斷有敵騎撞在高行周重騎上。
重騎可以承擔一兩次撞擊,但三次四次之后,重騎倒下,旋即被敵騎踩成肉泥。
高行周沒有精力去管手下的慘狀,他眼中只有刺來的重矛。
破風聲由遠及近。
高行周心中一震,不敢硬接,剛要閃避,重矛變刺為掃,一聲悶響,高行周戰馬連慘叫都被發出,馬頭已被擊碎,戰馬身體還在往前沖,甚至四蹄還維持奔跑狀態,直到撞在敵騎上,才徹底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