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城墻上灑下萬點余暉,卻無法掩蓋城墻上的血紅。
翻飛的長刀反射著夕陽霞光。
嘶吼聲從士卒們喉嚨里迸發出來,仿佛野獸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怒吼。
華州已經到了最后關頭。
鳳翔軍這次下了死力,拓跋云歸明顯感覺他們跟之前的不一樣。
仿佛一只只發情的野狼。
一個被長矛刺中的鳳翔軍,不顧疼痛,任由長矛繼續貫穿自己身體,也要砍守軍一刀。
還有受傷的鳳翔軍抱著守軍一起跳下城墻。
這一幕在南城墻上多處重現。
其他三面城墻也遭受到了壓力,但都沒有南城墻上激烈。
拓跋云歸帶著百余名禁衛軍在城上到處支援,終究是杯水車薪,敵人源源不斷的攀上城墻。
己方傷亡進一步擴大,華州青壯也行將崩潰,十幾名青壯拿著長矛居然被六七個鳳翔軍壓著打。
“兄弟們聽著,拿下華州,城里的一切都是你們的!”一個鳳翔都頭大聲呼喊。
立刻引起身邊幾十人的歡呼。
仗打到這個份上,拓跋云歸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全沒有了,只剩下一個:消滅城墻上的敵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經歷這四天殘酷殺戮,生死已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像人要吃飯,要喝水,太平常了。
身邊的百余禁衛軍人人帶傷,橫刀已經沒有當初拔出來時的光亮,密布著大大小小的缺口,長矛也不再那么尖銳,敵人的鎧甲和骨頭磨平了它的鋒銳。
但禁衛軍的眼神依然鋒銳。
拓跋云歸眼神死死盯著鳳翔軍的都頭,他不會浪費力氣大吼大叫,每一分力氣都不能浪費在揮刀以外的事情上。
“殺!”他低喝一聲。
禁衛軍長矛豎起,往前攢刺,卻無法刺破敵人重甲。
拓跋云歸揮刀撞入敵群,兩名鳳翔軍被撞下城墻,一人被刺中咽喉。
主將神勇,周圍士卒士氣大振,就連其他華州青壯也感染到了。
他們聽到了敵人的話,若是破城,城內將是一場劫難。
這是他們的家園,豈能任由鳳翔人踐踏?
李巨川把城內最后的一支后備軍投入城墻上,心中苦笑,李茂貞真是瘋了,這么不計傷亡的攻城,拿下華州又能怎樣?
李茂貞當然沒瘋。
而是糧草開始捉襟見肘了,若不能攻下華州拿到補給,他就將陷入尷尬境地。
而拿下華州,他就不用從鳳翔押運糧草過來,有堅城固守,已立于不敗之地,坐看河中大戰,長安還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正沉迷在自己幻想當中的時候,忽然東方傳來隆隆的戰鼓聲。
李茂貞一愣,第一反應是李罕之殺入關中了?
而當他看到天子旌旗時,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怎么可能?
難道皇帝擊敗了李罕之?
皇帝憑什么擊敗李罕之?
夕陽落下地平線,隆隆的戰鼓聲響起,數萬人在呼喊:“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李茂貞感覺自己陷入一個荒誕的夢境里。
不過他是當世梟雄,心智堅毅,很快穩定心神,心中嘲諷:重振大唐?大唐早就無可救藥了。
當年他也是神策軍的一員,對僖宗忠心耿耿,兩次于危難之中舍身救主,才換來一個鳳翔節度使,而他早已看穿唐廷的腐朽無能!
皇帝既然來了,正好,我李茂貞也可以效法魏武!
城墻上的人聽到了,也看到了,隆隆鼓聲,仿佛敲在他們心坎上。
重振大唐!
上至拓跋云歸,下至每一個守城士卒,心中翻滾起熱流,身體里重新涌起力量。
城上的鳳翔軍已無剛才的悍勇,被守軍一鼓作氣推下城墻。
李巨川心中感慨,自己終于沒有下錯注。
隆隆戰鼓聲中,夕陽沉下地平線。
暮色四合,大地蒼茫。
長安,大通坊。
一座不起眼小宅,外圍幾十名民夫模樣的人若緊若離的游弋著。
“王節度答應將軍的請求,不過希望朝廷能封他為秦王,總領鳳翔、邠寧、山南西道三鎮。”劉全禮小心翼翼的匯報著。
自從劉季述身死族滅之后,面前的這位張承業張將軍如日中天,宮里宮外的宦官紛紛投效,甚至有人秘密稱他為隱相。
就連韓全誨韓相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氣氣的。
平時還不覺得怎么樣,這次陛下東征,張將軍的地位一下子就凸顯出來,內外大事全憑他一人而決,宮里宮外,對他信任有加,就連神策軍也牢牢掌握在他手中,而朝廷大臣們,一個個仿佛成了擺設,不是圈禁在家,就是被秘密監控。
這種權勢,直追當年的田令孜和楊復恭。
張承業淡淡道:“回去告訴王行瑜,若他真能打下鳳翔,朝廷還會吝嗇一個王爵嗎?”
劉全禮躬身應諾。
“這次你和崔相公做的不錯,我會詳細向陛下稟明你們的功勞。”
劉全禮心中一喜,面上仍恭恭敬敬,“多謝張將軍。”
張承業目送他離開,心中稍稍安穩一些。
陛下東征日久,一點消息都沒傳回,長安城難免風吹草動,有很多自作聰明的人在做小動作。
比如準備推舉皇長子德王為太子。
目的非常明確。
卻不知早已泄露風聲。
不過張承業嗤之以鼻,宗室子弟,全是泛泛之輩,并無能力出眾者。
張承業比誰都明白,大唐最后的希望維系在陛下身上。
陛下在,大唐在,陛下不在,大唐還會在嗎?
正沉思間,又有一人入內:“學生崔源照拜見張將軍。”
來人正是崔昭緯長子崔源照。
張承業仍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崔郎君請起,此番策動王行瑜,你居首功。”
“不敢不敢,學生只是適逢其會,王行瑜趨利小人,以利而動,自然無往不利。”崔源照嘴上謙和,但神態中自有一份傲意。
張承業盡收眼底,“難得你們崔家出了你這樣一個人才,假以時日,必能成為朝廷棟梁。”
崔源照滿臉紅光,能得到這位隱相的看重,自己以后的路就要好走一些。
朝中大局,他看的比他父親崔昭緯還要明白幾分,真正的權力核心已不在紫宸殿,而在天心閣,可惜自己父親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對宰相虛名孜孜以求。
他更明白若是陛下能化解此次危機,大唐就是老樹逢春。
崔家只有緊緊綁在大唐的軀干上才能繁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