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怎么挑撥離間需要從長計議。
李曄絕不相信李茂貞跟王行瑜之間親密無間。
這年頭父子兄弟都磨刀霍霍,何況兩個沒文化的軍頭,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你有什么想法?”李曄問木頭人一樣的韓偓。
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連官員都暮氣沉沉的,韓偓正值壯年,卻太沉悶了。
李曄知道他這種沉悶木訥是因為對皇帝的敬重,只是他一個現代人,不習慣氣氛太沉重,搞得像上墳一樣。
這么大的天下,肯定不只發生這件事,韓偓單獨拎出來說,肯定是有想法的。
“陛下,鳳翔日益強盛,關中諸藩鎮頗受其欺壓,懼其勢大,不得已才隱忍。”
李曄心中一樂,原來茍且的不只自己一個。
想想也是,李茂貞身為一個臣子,對大唐都凌辱至此,又怎會尊重王行瑜韓建這些小藩鎮?
挑撥離間是可行的,關鍵要有人站出來。
誰會站出來呢?李曄一時沒有頭緒。
但他沒有頭緒,不等于別人沒有。
韓偓咳嗽一聲:“陛下,近日西川節度使王建送來供奉。”
西川王建!
李曄瞬間思路清晰起來,整個鏈條都合上了。
王建跟鎮國軍節度使韓建都是僖宗朝忠武八都之一,是從底層一步一步殺上來的牛人。
昭宗即位后,火力對準閹黨,前朝大宦官田令孜首當其沖,當時依附于兄長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昭宗令宰相韋昭度收復西川,并令時任永平軍節度使的王建協助攻打陳敬瑄。
沒想到韋昭度太不爭氣,前后三年,聚兵十萬攻打成都,耗費錢糧無數,損兵折將,當時昭宗聽張浚忽悠,急著對付李克用,就把大軍調回來。
韋昭度走前還把朝廷符節留給王建,任命其為知三使留后兼行營招討使。
等于是把西川的征伐大權全給了王建。
王建得了大權,立即派兵扼守劍門,切斷蜀中和朝廷的聯系,并借朝廷名義逼降田令孜、陳敬瑄。
蜀中自此歸王建。
蜀中的淪陷,對唐廷是致命一擊。
自玄宗起,蜀中就是唐廷的后花園,一有什么風吹草動,關中的皇帝就會避禍蜀中。
蜀中丟失,等于唐廷再無退路。
可想而知,昭宗對王建的憤恨。
所以韓偓說話的時候很小心。
說實話,李曄也恨王建,除了恨,還有佩服,不得不說王建是個有手段有眼光有能力的狠人。
李曄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從底層冒出來的都是牛人狠人,比如黃巢、朱溫、楊行密、李茂貞、張承業等等,以及這個王建。
反而是朝堂之上自詡家世源遠流長的大臣,如韋昭度、張浚、崔昭緯之流,不是酒囊飯袋,就是尸位素餐之輩。
這說明世家大族在退化,而底層力量在崛起。
李曄自忖若是想成事,必須依靠這股來自底層的力量。
“你我君臣同心,何須慎言?”李曄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韓偓一直在有意無意的引導自己。
這說明他早就成竹在胸。
對于人才,李曄還是非常敬重的,這關乎他的性命,以及大唐的未來。
韓偓面露感激之色,“陛下,眼下朝廷群狼環伺,北有李克用,意圖吞并河北,東有朱溫,據有中原富庶之地,西有李茂貞,常懷竊據之心,朝廷危若累卵。”
這些情況李曄也是知道的,歷史上的大唐,還有大概十一年的壽命。
但其實自昭宗被李茂貞韓全誨劫往鳳翔之后,大唐就已經結束了。
后面的幾年都是昭宗凄慘命運的延續。
“以臣之計,不若北連河東,壓制汴州,南結王建,警示鳳翔,同時示好江淮江南諸鎮,引為外援。同時陛下內練新軍,靜待時機。李茂貞占據興元,是蜀中心腹大患,假以時日,兩人必起爭端,彼時陛下可一鼓作氣,拿下鎮國軍韓建,占據潼關,積蓄實力,坐看關中之變!”
李克用和朱溫是血海深仇,遲早要斗個你死我活。
興元就是漢中,自古以來,漢中就是蜀中門戶。
王建野心勃勃之輩,怎會放任自家大門在別人手上
歷史上王建就跟李茂貞為漢中多次大打出手。
韓偓說話很慢,但每說一個字都鏗鏘有力!
李曄聽完,心中大喜,以前是一團亂麻,但現在,有人幫他清理出頭緒!
這個策略最妙的地方就是利用諸藩鎮的野心,互相攻伐,唐廷坐收漁翁之利。
這個韓偓不簡單啊,可惜自己只知道他字致光,京兆萬年人。
怎么自己前世沒印象?
“致光此略,堪比諸葛隆中之對!”李曄不吝贊美之詞。
把他跟諸葛亮相比,本身就是對他的贊許。
幾句漂亮話不動聲色收買人心,李曄還是有點心得的,畢竟前世是靠耍嘴皮子討生活。
沒有一個文臣聽到這句話不激動的。
“陛下、謬、贊了。”韓偓語無倫次。
李曄來回踱步,感覺心頭迷霧被撥開。
“陛下,臣還有一個消息。”韓偓忽然道。
李曄有些奇怪,按說兩人談話這么久,有消息早該說了。
拿到現在才說,應該不簡單。
“邢州刺史李存孝舉州歸附朝廷。”韓偓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
李曄沉浸在韓偓設計的戰略構想中,沒反應過來。
見韓偓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
忽然,他從胡凳上跳了起來,一種巨大的欣喜充斥心間,“李、存孝,歸附朝廷?”
這簡直像做夢一樣啊。
李存孝可是唐末第一的猛將,后世經常傳頌的:王不過霸,將不過李。
這個“李”,說的就是李存孝,后世人把他跟霸王相提并論,可見其勇武。
欣喜歸欣喜,可轉念一想不對啊,邢州就是后世的邢臺,離長安十萬八千里,中間有李克用、朱溫、王重盈、韓建等勢力,這算哪門子的歸附?
這種歸附有個鳥用。
再說就算他跑來長安,你李曄敢重用嗎?
人家李克用從小就把他帶在身邊,收為義子,信任有加,當親兒子養,就這樣李存孝還造反。
自己幾斤幾兩,心里沒個數?
想通這些,李曄只能唉聲嘆氣:“可惜。”
可惜不是大唐強盛的時候,可惜如此猛將不能為他所用。
可惜完之后,李曄忽然意識到,河北將要變天了。
韓偓簡要說了李存孝叛變的事。
原來此事跟朝廷有關,前次昭宗聯合朱溫、盧龍節度使李匡威、大同軍節度使赫連鐸圍攻李克用,李存孝大放異彩,干掉張浚的十萬神策軍,在澤州生擒梁軍驍將鄧季筠,打敗李讜,解了澤州之圍,然后回師潞州,嚇得梁軍大將葛從周、朱崇節棄城而走,晉軍兵不血刃得了潞州。
輕而易舉解決李克用南面的威脅,讓李克用能毫無顧忌的解決北面李匡威、赫連鐸。
潞州為昭義節度使的治所,拿下潞州,李克用勢力大漲。
但此戰之后論功行賞,李克用任命大將康君立為昭義節度使留后,李存孝只得了一個汾州刺史。
李存孝從此對李克用心生不滿,常有悖逆之言。
后攻下邢州、洺州等地,封了一個邢洺磁節度使,但卻往他身邊安了一個釘子,李存信。
李存信跟李存孝雖然都是李克用的義子,同屬十三太保,但兩人一直不對付,李存信一直打小報告,說李存孝有二心。
李存孝這種猛人,怎么愿意茍且認慫?你說老子有二心,那好,老子就二心給你看,舉兵勾結成德節度使王镕造反。
李曄聽完,心中暗嘆,做人千萬不能狂,也不能浪,茍住才是王道。
他記得李存孝的結局非常凄慘,兵敗之后被李克用五馬分尸。
但李克用殺了李存孝之后,又舍不得,黯然神傷。
河東軍經此內訌,從此勢弱。
相對的,朱溫在吞并時溥后一飛沖天,聲勢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