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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都,咸陽。
一只黑嘴灰毛的鷹隼,振動著翅膀越過巍峨的宮殿群,俯沖而下。
穿插在厚重的古城墻與樓閣之間。
半響,鷹隼的速度減緩,輕輕落在一座暗紅樓臺上,一邊撲騰著羽毛,一邊歪頭打量著臺上仰躺的青年。
唳——!
隨著鷹隼鳴叫,青年勐然睜開雙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鷹隼抬起手臂。
似乎早已習慣了這個動作,鷹隼在青年抬起手臂的剎那,便撲騰騰的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用嘴摩擦著青年的衣袍。
青年臉上帶著笑意,寵溺的撫摸了一下鷹隼的翅膀,隨后拿出準備好的肉蒲,喂給鷹隼啄食。
等鷹隼吃完后,他才將注意力集中在鷹隼左腳的竹筒上。
伸手取下竹筒內的白絹,青年展開默讀了一遍,然后望著這座滄桑的咸陽王宮,眼神迷離。
“義父,父皇!”
趙昆輕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你終究還是做出了決定嗎?其實我真不想當皇帝啊!”
在他自言自語當口,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望去,卻見一個身穿官袍的青年朝他走來。
“公子,我們該走了!”姜潮拱手提醒道:“陛下已經召集文武群臣,前往咸陽宮朝會了。”
“知道了。”
趙昆微微頷首,然后放飛了手中的鷹隼,轉身下了樓臺。
與此同時。
咸陽宮大殿。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屏息凝神,靜靜等待。
自從太子昆歸來,很多人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特別是這次大朝會,無比的莊重,讓人隱隱有種即將變天的感覺。
就在眾人思緒萬千的時候,內侍喜快步走到大殿門口,尖聲吶喊道:“陛下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聽到吶喊,齊齊跪拜在地,高聲行禮。
當初烏桓使者的一句恭維話,如今成了大秦朝廷的唱禮,說來也與趙昆有些關系。
若不是他教烏桓使者這樣恭維始皇帝,也不可能有群臣跟著唱禮。
在唱禮中,始皇帝身穿黑地鎏金龍袍,大步走進大殿,然后一步一步跨上御階,坐在龍椅上,抬手道:“眾卿平身!”
“謝陛下隆恩!”
群臣再次拜禮,然后起身站立。
這時,嬴政瞥了眼身旁的內侍喜,后者立刻心領神會,從小太監手中托盤上,拿起一卷黑龍金文圣旨,緩緩展開。
群臣見到圣旨的剎那,眼中皆是閃過一抹疑色。
在大秦,圣旨的出現頻率并不高,畢竟始皇帝勤勉政務,有什么重要事務,直接就處理了,再加上他有巡狩天下的習慣,大的地方問題,在當地就解決了。
而且,不管是獎勵,還是懲罰,很多時候都是當面說。
這種最高格的黑龍金文圣旨,更是極為罕見。
難道.....
就在群臣心中有所猜測的時候,內侍喜再次尖聲念誦道:“大秦始皇帝制曰:.......”
喜的第一句話出口,群臣無不驚訝萬分。
大秦的圣旨有三種,分別是‘制’,‘詔’,‘誥’。
始皇帝極其嚴肅的命令,一般都是用‘制’,代表必須執行。
而‘詔’,則是按詔上面的內容執行即可。
至于‘誥’,大多都是布告公文之類的。
正式或者嚴肅的程度,從高到低,不一而足。
但是,大秦自統一六國之后,能夠用到‘制’的圣旨,少之又少。
大多數情況,都是對外用兵,或者國內有什么重大的事務需要處理,才會使用‘制’這種圣旨。
不過,最近秦國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就連不安定的百越之地,都徹底平定,甚至還在建造新的郡城。
也沒聽說始皇帝身體有何不適。
為什么突然要發一道如此嚴肅的圣旨?
卻聽喜接著念道:“朕聞太古有號母謚,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謚。
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思及此,故朕為始皇帝。
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
秦自困頓而起,六世爭鋒,及朕,由有此煌煌基業。
朕今為前代君王剖白言之,蓋由天下事繁,不勝勞憊之所致也。
太子趙昆,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可為二世。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釋服布告天下,傳達朕意。”
喜念到一半的時候,群臣的臉色盡皆大變。
在場眾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熟讀經典的重臣。
這份佶屈聱牙的圣旨,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大白話。
第一,嬴政不承認胡亥的正統地位,直接將胡亥的秦二世打入塵埃。
第二,嬴政傳位給了趙昆。
喜不急不緩的念完最后一句話。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跪在了地上。
大秦的跪拜其實很常見,在以前椅子還沒有流行起來之前,人們都是跪坐的。
一些禮儀要求,動不動就大禮參拜。
所以跪拜什么的,并不是什么特別罕見的事情。
不過,在接圣旨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嚴肅的要求。
之前嬴政時不時打發人去決議會帶個口信,或者在朝堂上宣讀一些詔書,大家也都不太注重這些方面。
但這份圣旨卻不同。
這是嬴政的傳位圣旨啊!
所有人的臉色都極其復雜。
十位決議會重臣,尤其如此。
盡管他們都知道,嬴政早就有傳位的想法。
但誰都沒想到,這件事情會發生得這么突然。
這就傳位了?
所有人震驚之余,一臉懵逼。
之前嬴政和趙昆父子二人,傳位、拒絕,傳位、拒絕。
這樣的事情翻來覆去上演過兩三次。
因為趙昆態度堅決,再加上遠赴百越之地,所以嬴政一直都沒有如愿。
不過,這次卻不同,趙昆回來了。
而且嬴政擬下這道圣旨之前,分明沒跟他商議。
直到現在,趙昆都沒出現在朝堂上。
這是搞突然襲擊啊!
之前趙昆堅決拒絕,嬴政無奈只能打消念頭。
但這次嬴政誰都沒有提前打招呼,直接發布圣旨。
其中所表露出來的決心,誰都能看出來。
嬴政分明是在說:朕不想跟你推推讓讓的了,這個皇位,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當然,按照現行的規矩,嬴政的旨意應該先發到決議會,進行討論一番,再決定是否頒布。
但面對這樣一道圣旨,會有人反對么?
站在殿外的趙昆,苦笑一聲,最終還是沒有進入大殿,直接轉身離開了咸陽宮。
他知道,嬴政一直都是行事極其果決的帝王。
之前他能夠拒絕成功,完全是因為嬴政也有自己的考量。
嬴政第一次跟趙昆提出讓位的時候,是他去甘泉宮度假之前。
那時候,大秦剛剛平定戰亂不久,內部勛貴勢力極其龐大,除了嬴政,無人能夠壓服他們。
就連扶蘇監國,推行改革的時候,也受到了頗多掣肘。
有嬴政鎮壓大秦,都是如此。
若他真的腦袋一熱,答應了嬴政傳位的要求,那大秦的發展絕對不會如此順利。
后面幾次拒絕,多多少少也是出于這方面的原因。
但隨著時間推移,趙昆現在已經基本完成了對朝堂的掌控。
國內上下,可謂是萬眾一心。
趙昆想要推行什么政策,幾乎無人反對。
這種時候,他登臨大寶,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嬴政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
因此,他才直接擬定了這道圣旨。
而且直接在大朝會上宣布,完全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平心而論,如果趙昆咬咬牙,聯合決議會眾人,也有把握抗旨不遵。
但是,這又有什么意義
歷數嬴政的前半生,作為帝王的功業,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甚至趙昆都敢說,后來者,可與嬴政相比的,也寥寥無幾。
大秦一統諸夏之后,嬴政身為九五之尊,一向一言九鼎。
這個時候,若決議會反對嬴政的圣旨,引發的連鎖反應,趙昆想都不敢想。
而且,作為兒子,趙昆也絕對不能拒絕。
之前父子兩人都是口頭對答,但嬴政下發圣旨,即便是趙昆,也不能夠拒絕。
拒絕,便是不忠不孝。
趙昆心里,現在浮現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按照最新慣例,決議會有任何決策,都會在咸陽宮前的廣場公示牌上張貼。
然后,再通過報紙,傳達到全國各地。
中午時分,咸陽宮的宮前廣場,被密密麻麻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即便是這段時間閉門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士子們,同樣擠在這里。
人雖然多,卻一點都不哄鬧。
這些人都是得知消息后,自發來到此地的。
經歷了平定百越的狂歡,如今關中的喜慶之意未退。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嬴政在這種背景下,毫無征兆地宣布傳位。
圣旨當朝念完后,直接下發決議會,由決議會全部通過。
此時,宮前廣場上的眾人,全部都是神色復雜。
自嬴政一統六國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足夠一代人長大成人。
不論是老秦人,還是六國故地的百姓,在這漫長的時光中,都已經逐漸適應了嬴政當朝的日子。
即便扶蘇監國,嬴政的影響也是非常深遠的。
老秦人自然不用說,他們生于斯,長于斯。
在嬴政之前,秦人便無比擁護王室。
數百年來,在贏氏的統治下,秦人經歷了無數起起落落,向心力極強。
嬴政率領老秦人,完成了歷代先王的夙愿!
在老秦人心目中,嬴政的存在,便如同這天地一般,讓他們安心。
如今,嬴政一聲不吭的退位了。
雖然因為趙昆的存在,老秦人心里并沒有達到天塌了的那種地步。
但他們心里的失落與難受,還是無以言表的。
至于來自六國故地的士子們,臉上的神色也極為復雜。
大秦滅六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
對六國百姓來說,他們與大秦有國仇家恨。
因為諸夏一統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天下并不算安穩。
即便六國的普通百姓,很多都仇恨大秦,更不用說那些時時刻刻想著恢復舊日榮光的六國舊貴。
開始的時候,嬴政采取了法家的建議,以嚴苛的律法來治理國家。
雖然國家還算井井有條,但是,所謂剛不可久。
按照之前法家的那一套,時間長了,必定會出很嚴重的問題。
事實上,六國故地的百姓們,長期處在高壓統治之下,對大秦的認同感并不十分明顯。
趙昆的出現,從另外一個角度,解決了這個問題。
其實縱觀趙昆的改革,所有計劃,都是將大秦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待,一視同仁。
甚至很多時候,關中都是被作為試點來搞的。
所謂試點,有成有敗。
成了自然皆大歡喜,但如果敗了,最先倒霉的也是他們。
如今,大秦百姓享有的權益,并不以地域為區分。
這是外郡百姓們最感激的一點。
尤其是對于眼前的這些士子們,他們自小讀書,卻出頭無路。
大秦即將舉行的第二次科舉,更加完善,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能不能考上全看本事。
這還不能夠說明什么問題么?
因此,如今外郡百姓對大秦的歸屬感可以說是空前高漲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
他們自然看得出來,雖然這些改革都是趙昆來推動的,但主要的功績,理當有嬴政的一份。
嬴政作為天下主宰,若沒有他的點頭,太子昆就算有千萬種奇思妙想,也是徒呼奈何!
以前,六國故民認為嬴政殘暴。
如今,他們逐漸明白過來。
嬴政之前采取的一些做法,不是因為他本性殘暴,而是為了維護國家穩定,不得不那樣。
在本質上,嬴政甚至算得上是勤政愛民的好君主了。
或許稱不上無原則仁慈,但絕對不是將百姓視為仇寇的那種皇帝。
即便是再不喜歡嬴政的人,也不能夠否認,嬴政是一個好皇帝!
這樣一個皇帝,突然就宣布了退位,的確一時間讓他們難以接受。
城中百姓自發集結在宮門前,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后宮,皇帝書房。
嬴政聽到喜的稟報,擺了擺手。
“嚴加管控便是。”
喜離開后,嬴政獨自坐在書桉后的位子上。
以往,他便是在這里接見百官,處理政務的。
“老朋友們,要說再見了。”
嬴政環顧了書桉上的奏折一眼,眼中的神色,有些復雜。
雖然退位是他主動提出的,并且是真心實意的。
但真到了這一刻,嬴政的心情也難免有些惆悵。
這書桉,自他繼位以來,便在此處處理政務。
這么多年過去,從這書房之中發出了無數攪動風云的命令。
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嬴政便覺得自己強大得無可匹敵。
現在,他終于是要放下這一切了。
自家兒子很優秀,嬴政相信他一定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是一個強過自己的皇帝。
可是心里面再怎么情愿與主動,真到了這一刻,心中有所失落,自然是難免的。
這時,殿外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嬴政抬起頭,正好看到趙昆一身常服,快步走了進來。
“過來坐!”
嬴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趙昆上去。
這書房坐席,是帝王專屬。
以往那些禮官們對這種東西盯得很嚴,除了嬴政之外,誰敢踏上一步,都能被他們說成是謀逆大罪。
在那幫人眼中,禮儀是大于天的東西。
因此,即便是趙昆這個太子,行走坐臥之中,都有很多東西需要注意,一不小心就是僭越。
禮儀嘛,說白了就是人弄出來湖弄自己的東西。
但是,一旦形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東西,其背后代表的意義,卻又有很大的不同。
父子二人以前相處,遇到這些東西,都十分默契地各自遵守。
但今日,嬴政主動邀請趙昆上去,其中的意味,更不一樣。
趙昆微微一笑,沒有猶豫,徑直走了過去,最后坐在了嬴政旁邊。
“可曾怪義父?”嬴政幽幽地問道。
趙昆無奈的咧了咧嘴,不知該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