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過后,夜空變得格外澄清,星光就像被洗過一樣。
王賁挑著大帳的簾子,抬頭仰望星空,微微頷首:“熱了這么些天,終于下雨了,好在馬草運過來了,現在下雨正是時候。”
大帳里,坐在軟塌上的王離,接過他的話:“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場雨了,再過幾天,北風吹過,就要下雪了。”
“今年不是個好年啊!”
“確實不是!”
“這幾天咸陽那邊又來特使了?”王賁回到大帳,端起熱茶喝了一口。
“來多少特使,對我們來說,都是沒用的!”王離不屑的癟了癟嘴,然后飲了一口熱酒。
王賁看了他一眼,皺眉道:“胡亥坐上秦二世已經成為定局,我們再耗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娘和妹妹離開了頻陽,我猜一定是黎安君計劃的……”王離若有所思,旋即目光堅定的道:“所以,他一定還活著!”
“你就這么相信他?”
王賁盯著王離的眼睛:“蒙氏兄弟已經死了,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我們了,你一直說趙昆還活著,可始終沒確定!”
聽到這話,王離轉著杯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等我今晚再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天再告訴爹!”
王賁點了點頭:“離兒,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我王賁的兒子,是王家的未來,在世俗眼里,本該繼承王家的榮耀,可王家不止我們父子,爹不逼你,只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爹等你答復。”
聞言,王離幽幽的看了眼王賁,然后搖頭嘆息:“爹,難怪趙昆說你是個狠人!”
“嗯?”
“你這還不是在逼我么?”
王賁端起杯子,若無其事的道:“爹是希望你早做決定,免得遲則生變!”
說完,輕輕抿了一口茶,不再多言。
王離起身拍了拍屁股,然后輕哼了一聲,也不告辭,徑直出了軍帳。
夜依舊很安靜,安靜地能聽到風吹草地的聲音。
王離走上城墻,看著滿天夜色,腦中不停回想最近收集到的情報。
雖然趙昆投河自盡的消息已不是秘密,但他始終無法相信,趙昆會走上這條路。
在王離印象中,趙昆是那種計謀百出的人物,一個計謀百出的人物,永遠都會留有后手,即使是面對絕境。
“就算他們都覺得你死了,我依舊相信你沒死,所以我要找到你!”
王離喃喃自語道:“你說我有可能成為三軍統帥的……”
“表弟!”
王離驚訝回頭,看見王彥靜靜地站在星光下,一身黑色披風在風中起舞。
王彥咧嘴笑了笑,走到王離身邊,陪他一起仰望星空。
半響,王彥才沉沉的說道:“表弟,那名女刺客的行蹤,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她確實去過臨慮邑。”
王離聞言,愣了下,然后欣喜的追問道:“這么說,她說的話是真的?”
王彥“嗯”了一聲。
“雖然她說的話是真的,但黎安君的生死,至今是個迷。”
“只要一天沒看到他的尸體,我便相信他還活著。”
王彥:
王離:
兩人沉默,皆是不語。
半響,王離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夜空,聲音變得格外悠遠:“表哥,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出征大月氏,趙昆送我的錦囊?”
“記得啊,黎安君真是大才!遠在關內,竟然知道關外的詳情!”
“如果我告訴你,錦囊里除了新式武器的使用方法,什么都沒有,你信嗎?”
王彥詫異:“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沒認識趙昆之前,我自己什么材料,我自己很清楚,可認識他之后,我居然能指揮五萬大軍作戰,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先帝的皇子,我不是沒接觸過,但唯獨趙昆,他真的很特別,我拿他當最好的朋友,我害怕……我害怕他會死……我真的不想看到他的尸體!”
聽到王離既矛盾,又悲傷的話,王彥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這時,王離又道:“表哥,我是不是像個女人?絮絮叨叨不停!”
“沒有。”
王彥搖頭,然后鄭重其事地道:“表弟重情重義,才不像女人。”
“呵呵。”
王離笑了笑,然后又將目光落在王彥身上,道:“表哥,有件事我想托付給你!”
“什么事?”王彥歪頭,面露好奇。
卻聽王離道:“我想你好好照顧我爹!”
“什么意思?你要離開隴西郡?”
“嗯。”
王離點頭,王彥皺眉:“大伯知道嗎?”
“我不準備告訴他,如果他問起,你就說我去找我娘和妹妹了!”
王彥遲疑:“你確定是去找她們?”
“表哥,你就當幫我個忙好不,跟我爹說……”
唳——
王離的話還沒說完,一聲鷹唳突然在夜空中響起。
“快看!那是什么!”
一名守城士兵突然大喊,眾人齊刷刷地望去,卻見一個黑點,在星光中極速靠近。
“準備努箭!將它射下來!”王彥瞇了瞇眼,當即下令。
王離這時反應過來,連忙道:“且慢!”
“嗯?”
王彥帶著疑惑的眼神望向王離。
王離沉吟了一下,道:“據我所知,黎安君有一只靈性十足的鷹隼,我觀這鷹隼直奔我而來,想必帶來了什么消息。”
“你是說,黎安君有消息來?”
“或許有這個可能!”
“那還等什么,趕緊給它照路啊!”
王彥說著,立刻命令守衛點燃城墻上的所有火把。
沒過多久,一只灰黑色羽毛的鷹隼,平穩落在城垛上,睜著好奇的眼睛,掃視著城墻上的眾人。
王離和王彥互相對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靠近鷹隼。
鷹隼也不怕他,就那么左右歪著脖子,打量他。
很快,王離就發現鷹隼左腿上有一根黃色竹筒。
正當他準備解下竹筒的時候,鷹隼瞬間撲騰翅膀,落在了他的頭上。
王離有些好笑的道:“你這家伙,誠心戲弄我是不?”
“唳——”
隨著一聲拉長的鷹唳響起,王離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的道:“你能聽懂我的話?”
鷹隼:
王離:“那我問你,趙昆是否還活著?”
鷹隼:
王離:“是趙昆讓你來送信的?”
鷹隼:
眼見王離跟一只鷹不停交流,王彥忍不住吐槽道:“表弟,你魔怔了么?這只傻鷹怎么可能聽懂人話?”
谷
王彥的話音剛落,鷹隼立刻撲騰翅膀,朝他示威。
王離連忙安慰:“沒事沒事,他胡說八道,我知道你是趙昆的鷹,現在我在找他,你能告訴我他的消息嗎?”
“唳?”
鷹隼聞言,緩緩停下撲騰,歪頭看了看王彥,又看了看王離,然后煽動翅膀,落在王離肩膀上,伸出左腿。
那意思好像是,你自己看。
王離見狀,也沒多說,直接解下竹筒,拿出里面的絹帛,只見絹帛上寫著一句熟悉的字體:大月氏歸國,請二世封王。
同一片星空下,咸陽皇宮。
趙高站在樓臺間,抬頭仰望星辰,無聲大笑:“陛下啊,您的嬴秦皇族沒了,你的大秦帝國沒了,趙高要做皇帝了!”
“陛下啊陛下,你至少有兩次機會殺趙高,可是卻屢屢放過趙高,這難道是天命嗎?天要讓我趙高成功嗎?”
幾日之前,趙高奉秦二世之命,督查皇子公主暗中勾結,欲推翻秦二世的證據。
結果趙高證據沒找多少,人卻殺了個干凈。如今站在樓臺上,感慨萬千。
然而,正當他感慨的同時,一名小太監連夜捧著奏折,快速朝胡亥寢宮奔走。
可就在小太監準備跨進胡亥寢宮的時候,兩名禁衛攔住了他的去路。
“陛下正與嬪妃們玩樂,沒有陛下的傳詔,任何人不得入內!”
被攔下的小太監一臉為難的道:“兩位,這是李丞相親自交代的奏折,勞煩通稟一下。”
“剛剛他們已經說了,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
聽到小太監的話,一名宮侍走過來,沉沉的說道:“我是郎中令的干兒子,你若真有急事,可將奏折交給我,我帶你轉達!”
小太監再次面露為難。
雖然他是丞相府的傳事太監,但宮里的事非常清楚,眼下宮里的大小事務,基本由郎中令趙高說了算。
而胡亥則在寢宮玩樂。
就在小太監準備離開的時候,趙高從遠處走來,皺眉詢問道:“怎么都在陛下寢宮外矗著?發生了什么事?”
“回干爹,那家伙說李丞相有一封奏折要傳給陛下!”站在門前的宮侍見趙高走來,連忙露出諂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嗯?”
趙高聽到宮侍的話,眼睛微瞇,仔細打量那名小太監。
不等小太監開口,兩名禁軍立刻奪過他手中的奏折,交給趙高。
趙高接過奏折,什么也沒說,只是揮了揮手,兩名禁軍便架著小太監去了樹林。
迎接小太監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因為趙高封閉言路,為的就是執掌朝政,李斯派人來偷偷稟報胡亥,顯然觸碰了他的底線。
所以,他必須要遏制這種事情。
當趙高帶著奏折走進寢宮的時候,胡亥正赤裸著上身,跟嬪妃嬉樂。
“老師,你怎么來了?”胡亥見到趙高走來,停止嬉樂,朝趙高問道。
趙高一邊走近胡亥,一邊遞上奏折:“陛下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嗯?”
胡亥皺了皺眉,道:“不是說不要拿政事來煩我嗎?”
“這是李丞相送來的,老臣也沒辦法阻止!”
“李斯?”
胡亥愣了一下,然后接過奏折,展開觀看:“陛下啊,阿房宮乃先帝生前規劃好的巨建,陛下更改圖紙,擴建阿房宮,對先帝有不敬之嫌!”
“更何況,阿房宮的主旨是彰顯我大秦功績,沒必要擴建如此大的規模。”
“還有,除了阿房宮修建,驪山陵寢也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長此以往,對黎民百姓來說,會不堪重負,恐怕陛下應征收賦稅和兵卒,用以鎮壓叛亂!”
看到這里,胡亥沒再看下去,抬頭凝視趙高:“老師,你對此事如何看?”
聽到這話,趙高冷哼:“李斯之言,簡直大逆不道,陛下您看看,他這是勸解陛下嗎?這分明是教陛下做事!”
剛看奏折的時候,胡亥還沒什么感覺,可聽趙高一提醒,頓時眉頭大皺。
“陛下啊,李丞相這是仗著知道陛下的秘密,沒將陛下放在眼里,縱使他放權給陛下,依然攜裹陛下的秘密,準備隨時要挾陛下!”趙高再次提醒。
胡亥眼睛一瞪:“他敢!”
“陛下啊,李丞相雖然放權,但他依舊是大秦丞相,除了陛下,沒人能阻止他!”
“啊?這……”
胡亥聞言,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之色。
畢竟篡位的秘密,除了趙高,只有李斯知道,如果李斯背叛他,那他現在的一切,將化為烏有,甚至還可能丟掉性命。
“老師,你說該怎么辦?”
胡亥有些擔憂的望著趙高:“到底用什么辦法,才能讓李丞相不說出秘密?”
“陛下,若要讓一個人永遠守住秘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他永遠閉上嘴。”趙高目光陰冷的說道。
在解決掉蒙氏兄弟之后,趙高果斷將目標放在李斯身上。
只要李斯倒臺,他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大半。
然而,胡亥聽到趙高的話,卻顯得有些猶豫。
不是說他不舍得殺李斯,而是李斯能幫他處理政事,若李斯一死,誰來幫他處理政事?
似乎看透了胡亥的心思,趙高又道:“陛下,老臣這段時間幫陛下處理奏折,學會了不少本事,足已替陛下分憂!”
“真的?”
胡亥眼睛一亮,面帶欣喜地看著趙高。
“陛下明察,老臣絕無虛言!”
“哈哈哈!好!有老師在,胡亥快樂無憂!”
趙高:“那李斯之事,陛下可考慮清楚了?”
“老師的意思是殺掉李斯?”胡亥反問。
趙高點頭:“李斯活著,對陛下來說,遲早是個威脅,還望陛下早做決斷!”
胡亥皺了皺眉,然后搖頭道:“這件事容我再想想,先說說朕的那些兄弟姐妹,你調查得怎樣了?”
眼見胡亥不想多談李斯,趙高也沒逼他,轉而恭敬答道:“按陛下的旨意,他們已經全部伏法!”
“嗯?”
胡亥驚疑不定的望著趙高:“全部伏法的意思是……全殺了?”
“如陛下所愿!”趙高沉沉的道。
“你……”
胡亥瞳孔一縮,滿臉驚愕的道:“朕讓你全權負責,你竟然將他們全殺了?!”
“老臣為陛下獻策,一切以陛下為主!”
“可是……”
胡亥面露不解,趙高義正言辭道:“若陛下不信老臣的忠心,老臣愿以死明志!”
說著,就要去拿劍自裁。
“老師不可,胡亥信你,只是他們是先帝的骨肉,胡亥有些不忍……”
“陛下當知,天子本應該是孤家寡人,為了鞏固自己的權位,當舍則舍,且莫婦人之仁!”趙高正色道。
“照老師這么說,李斯也應該殺?”
“自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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