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罷官職逢義士高僧應龍圖審冤魂怨鬼
且說包公斷明了烏盆,雖然遠近聞名,這位老爺正直無私,斷事如神,未免犯了上司之嫉,又有趙大刑斃,故此文書到時,包公例應革職。包公接到文書,將一切事宜交代署印之人,自己住廟。李保看此光景,竟將銀兩包袱收拾收拾,逃之夭夭了。
包公臨行,百姓遮道哭送。包公勸勉了一番,方才乘馬,帶著包興,出了定遠縣,竟不知投奔何處才好。包公在馬上自己嘆息,暗里思量道:“我包某命運如此淹蹇,自幼受了多少的顛險,好容易蒙兄嫂憐愛,聘請恩師,教誨我一舉成名。不想妄動刑具,致斃人命。雖是他罪應如此,究竟是粗心浮躁,以至落了個革職,至死也無顏回家。無處投奔,莫若仍奔京師,再作計較。”只顧馬上嗟嘆。包興跟隨,明知老爺為難,又不敢問。信馬由韁,來至一座山下,雖不是峻嶺高峰,也覺得兇惡。正在觀看之際,只聽一棒鑼響,出來了無數的唆兵,當中一個矮胖黑漢,赤著半邊身的胳膊,雄赳赳,氣昂昂,不容分說,將主仆二人拿下捆了,送上山去。誰知山中尚有三個大王,見縛了二人前來,吩咐綁在兩邊柱子上,等四大王到來,再行發落。不一時,只見四大王慌慌張張,喘吁吁跑了來,嚷道:“不好了!山下遇見一人好本領,強小弟十倍,才一交手,我便倒了。幸虧跑得快,不然吃大虧了,哪位哥哥去會會他?”只見大大王說:“二弟,待劣兄前往。”二大王說:“小弟奉陪。”于是二人下山,見一人氣昂昂在山坡站立。大大王近前一看,不覺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兄長,請到山中敘話。”
你道此山何名?名叫土龍崗,原是山賊窩居之所。原來張龍、趙虎誤投龐府,見他是權奸之門,不肯逗留,偶過此山,將山賊殺走,他二人便作了寨主。后因王朝、馬漢科考武場,亦被龐大師逐出,憤恨回家,路過此山,張、趙兩個即請到寨,結為兄弟。王朝居長,馬漢第二,張龍第三,趙虎第四。王、馬、張、趙四人已表明來歷。
且說馬漢同定那人來至山中,走上大廳,見兩旁柱上綁定二人,走近一看,不覺失聲道:“暖呀!縣尊為何在此?”包公睜眼看時,說道:“莫不是恩公展義士么?”王朝聞聽,連忙上前解開,立刻讓至廳上,坐定了。展爺問及,包公一一說了。大家俱各嘆息。展爺又叫王、馬、張、趙給包公陪了罪,分賓主坐下。立時擺酒,彼此談心,甚是投機。包公問道:“我看四位俱是豪杰,為何作這勾當?”王朝道:“我等皆為功名未遂,亦不過暫借此安身,不得已而為之。”展爺道:“我看眾弟兄皆是異姓骨肉。今日恰逢包公在此,雖則目下革職,將來朝廷必要擢用。那時眾位兄弟何不設法棄暗投明,與國出力,豈不是好?”王朝道:“我等久有此心。老爺倘蒙朝廷擢用,我等俱愿效力。”包公只得答應:“豈敢,豈敢。”大家飲至四更方散。
至次日,包公與展爺告辭。四人款留不住,只得送下山來。王朝素與展爺相好,又遠送幾里。包公與展爺戀戀不舍,無奈分別而去。
單言包公主仆乘馬竟奔京師。一日,來至大相國寺門前,包公頭暈眼花,竟從馬上栽將下來。包興一見,連忙下馬看時,只見包公二目雙合,牙關緊閉,人事不知。包興叫著不應,放聲大哭。驚動廟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俗家復姓諸葛名遂,法號了然,學問淵深,以至醫卜星相,無一不精,聞得廟外人聲,來到山門以外,近前診了脈息,說:“無妨,無妨。”又問了方才如何落馬的光景,包興告訴明白。了然便叫僧眾幫扶抬到方丈東間,急忙開方抓藥。包興精心用意煎好。吃不多時,至二鼓天氣,只聽包公哎呀一聲,睜開二目,見燈光明亮,包興站在一旁,那邊椅子上坐著個僧人。包公便問:“此是何處?”包興便將老爺昏過多時,虧這位師傅慈悲用藥救活的話,說了一回,包公剛要掙扎起來致謝,和尚過來按住,道:“不可勞動,須靜靜安心養神。”
過了幾日,包公轉動如常,才致謝和尚。以至飲食用藥調理,俱已知是和尚的,心中不勝感激。了然細看包公氣色,心下明白,便問了年命,細算有百日之難,過了日子就好了,自有機緣,便留住包公在廟內居住。于是將包公改作道人打扮,每日里與了然不是下棋,便是吟詩,彼此愛慕。將過了三個月。一日,了然求包公寫“冬季唪經祝國裕民:八字,叫僧人在山門兩邊粘貼。包公無事,同了然出來,一旁觀看。只見那壁廂來了一個廚子,手提菜筐,走至廟前,不住將包公上下打量,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直瞅著包公進了廟,他才飛也似地跑了,包公卻不在意,回廟去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乃丞相府王芑的買辦廚子。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賜圖像一張,乃圣上夢中所見,醒來時宛然在目,御筆親畫了形像,特派王老大人暗暗密訪此人。丞相遵旨回府,又叫妙手丹青照樣畫了幾張,吩咐虞侯、伴當、執事人員各處留神,細細訪查。不想這日買辦從大相國寺經過,恰遇包公,急忙跑回相府,找著該值的虞侯,便將此事,說了一遍。虞侯聞聽,不能深信,亦不敢就回,即同買辦廚子暗到廟中,閑游的一般,各處瞻仰。后來看到方丈,果見有一道人與老僧下棋,細看相貌正是龍圖之人,心中不勝驚駭,急忙趕回相府,稟知相爺。
王大人聞聽,立刻傳轎到大相國寺拈香。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不敢耽延;二是老大人為國求賢,一番苦心。不多時,來到廟內。小沙彌聞聽,急忙跑至方丈室內,報與老和尚知道。只見了然與包公對弈,全然不理。倒是包公說道:“吾師也當迎接。”了然道:“老僧不走權貴之門,迎他則甚?”包公道:“雖然如此,他乃是個忠臣,就是迎他,也不至于沾礙老師。”了然聞聽,方起身道:“他此來與我無沾礙,恐與足下有些爪葛。”說罷,迎出去了。
接至撣堂,分賓主坐了。獻茶已畢,便問了然:“此廟有多少僧眾?多少道人?老夫有一心愿,愿施僧鞋僧襪,每人各一雙,須當面領去。”了然明白,即吩咐僧道領取,一一看過,并無此人。王大人問道:“完了么?你廟中還有人沒有?”了然嘆道:“有是還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這一雙鞋襪。如要見這人,大概還須大人以禮相見。”王丞相聞聽,忙道:“就煩長老引見引見何如?”了然答應,領至方丈。包公隔窗一看,也不能回避了,只得上前一揖,道:“廢員參見了。”王大人舉目細看形容,與圣上御筆畫的龍圖分毫不差,不覺大驚,連忙讓坐,問道:“足下何人?”包公便道:“廢員包拯,曾任定遠縣。”因斷烏盆革職的話,說了一遍。王大人見包公說話梗直,忠正嚴肅,不覺滿心歡喜,立刻備馬,請包公隨至相府。進了相府,大家看大人轎后一個道士,不知什么緣故。當下留在書房安歇。
次日早朝,仍將包公換了縣令服色,先在朝房伺候。凈鞭三下,天子升殿。王芑出班奏明仁宗。天子大喜:“立刻宣召見朕。”包公步上金階跪倒,三呼已畢。王子閃龍目一看,果是夢中所見之人,滿心歡喜,便間為何罷職。包公便將斷烏盆將人犯刑斃身死情由,毫無遮飾,一一奏明。王芑在班中著急,恐圣上見怪。誰知天子不但不怪,反喜道:“卿家既能斷烏盆負屈之冤魂,必能鎮皇宮作祟之邪。今因玉宸宮內每夕有怨鬼哀啼,甚屬不凈,不知是何妖邪,特派卿前往鎮壓一番。”即著王芑在內閣聽候。欽派太監總管楊忠帶領包公,至玉宸宮鎮壓。
這楊忠素來好武,膽量甚好,因此人皆稱他為“楊大膽”。奉旨賜他寶劍一口,每夜在內巡邏。今日領包公進內。他哪里瞧得起包公呢,先問了姓,后又問了名,一路稱為老黑,又叫老包。來到昭德門,說道:“進了此門,就是內廷了。想不到你七品前程如此造化!今日對了圣心,派你入宮,將來回家到鄉里說古去罷。是不是?老黑呀!怎么我合你說話,你怎么不響呢?”包公無奈,答道:“公公說的是。”楊忠又道:“你別合我鬧這個整臉兒。我是好頑好樂的。這就是你,別人還巴結不上呢。”說著話,進了鳳右門,只見有多少內侍垂手侍立。內中有一個頭領,上前執手,道:“老爺今日有何貴干?”楊忠說:“辛苦,辛苦!咱家奉旨帶領此位包先生前到玉宸宮鎮邪。此乃奉旨官差。我們完差之時,不定三更五更回來,可就不照門了,省得又勞動你們。請罷,請罷!”說罷,同了包公,竟奔玉宸宮。只見金碧交輝,光華爛漫,到了此地,不覺肅然起敬。連楊忠愛說愛笑,到了此地,也就啞口無言了。
來至殿門,楊忠止步,,悄向包公道:“你是欽奉諭旨,理應進殿除邪。我就在這門檻上照看便了。”包公聞聽,輕移慢步,側身而入,來至殿內,內正中設立寶座,連忙朝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又見旁邊設立座位,包公躬身入座。楊忠見犃耍南擄底耘宸潰骸扒撇壞瞇⌒」俁棺云鬧瘛!庇旨綞躍敢話悖俗裱裕坎煌南鹿矍疲磧幸環萑荒遜傅納襠瘓醯陌蛋悼浣鋇潰骸骯植壞檬ド霞慫不賭亍!閉謁枷脛剩瘓醯內勐ヂ┫隆腿患涮暮艉舴縵歟鈧揖醯拿⒔允ζ鶘恚殖副#暈枰換亍2渙思嘎芬訝黃壞霉槿氳钅冢衿嚴巢階諉偶髯由稀0謐希揮傻冒蛋搗⑿Α*
楊忠正自發怔,只見丹墀以下起了一個旋風,滴溜溜在竹叢里團團亂轉,又隱隱的聽得風中帶著悲泣之聲。包公閃目觀瞧,只見燈光忽暗,楊忠在外撲倒;片刻工夫,見他復起,裊裊婷婷,走進殿來,萬福跪下。此時燈光復又明亮。包公以為楊忠戲耍,便以假作真,開言問道:“你今此來,有何冤枉,訴上來。”只聽楊忠嬌滴滴聲音,哭訴道:“奴婢寇珠原是金華宮承御,只因救主遭屈,含冤地府,于今廿載,專等星主來臨,完結此案。”便將當初定計陷害的原委,哭訴了一遍。“因李娘娘不日難滿,故特來泄機由。星主細細搜查,以報前冤,千萬不可泄漏。”包公聞聽點頭,道:“既有如此沉冤,包某必要搜查,但你必須隱形藏跡,恐驚主駕,獲罪不淺。”冤魂說道:“謹遵星主臺命。”叩頭站起,轉身出去,仍坐在門檻子上。
不多時,只見楊忠張牙欠嘴,仿佛睡醒的一般,瞧見包公仍在那邊端坐,不由悄悄地道:“老黑,你沒見什么動靜,咱家怎生回復圣旨?”包公道:“鬼已審明,只是你貪睡不醒,叫我在此呆等。”楊忠聞聽詫異,道:“什么鬼?”包公道:“女鬼。”楊忠道:“女鬼是誰?”包公道:“名叫寇珠。”楊忠聞聽,只嚇得驚異不止,暗自思道:“寇珠之事算來將近二十年之久,他竟如何知道?”連忙陪笑,道:“寇珠她為什么事在此作祟呢?”包公道:“你是奉旨,同我進宮除邪,誰知你貪睡。我已將鬼審明,只好明日見了圣上,我奏我的。你說你的便了。”楊忠聞聽,不由著急,道:“噯呀!包……包先生,包老爺,我的親親的包……包大哥,你這不把我毀透了嗎?可是你說的,圣上命我同你進宮;歸齊我不知道,睡著了,這是什么差使眼兒呢?怎的了!可見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過后就真沒有用我們的地方了?瞧你老爺們這個勁兒,立刻給我個眼里插棒槌,也要我們擱得住呀!好包先生,你告訴我,我明日送你個小巴狗兒,這么短的小嘴兒。”包公見他央求可憐,方告訴他道:“明日見了圣上,就說:‘審明了女鬼,系金華宮承御寇珠含冤負屈,來求超度她的冤魂。臣等業已相許,以后再不作祟。’”楊忠聽畢,記在心頭,并謝了包公,如敬神的一般,他也不敢言語褻瀆了。
出廠宸宮,來至內閣,見了丞相王芑,將審明的情由,細述明白。少時圣上臨朝,包公合楊忠一一奏明,只說冤魂求超度,卻不提別的。圣上大悅,愈信烏盆之案,即升用開封府府尹、陰陽學士,包公謝恩。加封“陰陽”二字,從此人傳包公善于審鬼。白日斷陽,夜間斷陰,一時哄傳遍了。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愛慕非常;后謝了了然,又至開封府上任,每日查辦事件。便差包興回家送信,并具稟替寧老夫子請安;又至隱逸村投遞書信,一來報喜,二來求婚畢姻。包興奉命,即日起身,先往包村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釋:
淹蹇——極其不順利。
擢用——提升任用。
芑——音qi(第三聲)。
沙彌——指初出家的年輕的和尚。
墀——臺階上面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