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瘋狂變態的小姨媽被你打發了?”秦二世一邊帶著衛燃走進他的房間一邊問道。
“你就不怕她突然從窗簾后面跳出來?”
衛燃本是開玩笑的一句話卻把秦二世這個混不吝給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秦二世甩給衛燃一根中指,接著又不放心的拉開窗簾看了看,這才招呼著他在沙發上坐下來說道,“玩笑歸玩笑,說正事兒。”
“你說,我聽著。”
衛燃直到這個時候才點燃對方在一樓遞給自己的香煙,儼然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
“多虧了你找回來的.”
“夏漱石”
衛燃糾正道,“夏漱石找回來的,我就是幫他跑了個腿兒。”
“你快歇了個腿兒的吧”
秦二世說道,“明面上可以是夏漱石找回來的,實際上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你這意思.”
“別”秦二世擺擺手,“我啥意思都沒有。”
“行吧,你繼續說。”衛燃擺擺手,并沒有繼續追問。
“總之,甭管誰找回來的。”
秦二世隨意糊弄過去開頭的部分,“現在真相大白,張泰川老前輩正了名,平野大翔的回憶錄也算是把他自己釘在了恥辱柱上。”
“后面打算怎么辦?”衛燃漫不經心的問道。
“尋根問祖這是民間自發行為,講故事的事情還是交給那個鬼子漫畫家吧。”
秦二世嘬了一口指間夾著的香煙,“他故事講的好,我們就把他捧起來。”
“在哪捧?國內?”衛燃不置可否的問道。
“國外,相對于招核的國外。”
身上尚且彌漫著淡淡酒氣的秦二世無比清醒說道,“甭管這位陽斗兒在鬼子自己家里挨多少罵,他在外面將會得到大量的贊揚和鼓勵,當然,還有錢,足夠多的錢。”
“這算什么?”衛燃不置可否的問道。
“算他應得的,也算是千金市馬骨。”
秦二世微笑著說道,“但這事兒需要組織征稿活動的牛尿人給一些配合才行。”
說這話的時候,秦二世刻意在“牛尿人”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那得和牛尿人好好談談”衛燃微笑著回應道,他可沒有在任何一個字上加重語氣。
“到時候我會去和牛尿人好好談談的”秦二世漫不經心的說道。
“祝你們談判成功”衛燃說完,嘬了一口夾在指間的香煙。
“借你吉言”秦二世說這話的時候松了口氣。
“你找我還有別的事兒嗎?”
衛燃終止了這個話題,晃了晃指間的香煙,“要是沒別的事兒,抽完這根兒我就回去了,我們這有女朋友的和你這種單身狗比不了。”
“滾滾滾滾滾滾滾!”
秦二世言語溫和動作友善的將剛剛坐下來的衛燃趕出了房門。
只不過,隨著房門關上,兩人的臉上卻默契了露出了同樣的微笑。
牛尿人?
恒河里的大腸桿菌保證,他們當然會全力配合。
轉眼第二天一早,衛燃和穗穗等人在夏漱石的帶領下登上了一輛大巴車,以工作人員的名義,跟著趕到了張泰川的故鄉。
不等車子停穩,衛燃便注意到了那座小村子的村頭空地上搭起的戲臺,那戲臺的邊上,已經搭上了一個充氣的棚子,時不時的能看到穿上行頭的戲曲藝人進出忙碌了。
“張老先生托我幫忙請來的越劇班子”秦二世看了眼窗外笑著說道,“今天要唱上一天”。
“看著可真熱鬧”
穗穗扒著窗子看著窗外期待滿滿的說道,“我還沒吃過南方的流水席呢。”
“我也沒吃過”
衛燃說著拍了拍座椅靠背,“這個村子還有人記得銘鄉戲班子嗎?”
“有”
坐在衛燃身后的秦二世打了個哈欠,“這村子里有幾個歲數大的還能說道說道呢,而且這些村民對豫省的林銘鄉老爺子一家人比較熟,基本上各家各戶都認識。”
“總算是還記得”
衛燃松了口氣,恰在此時,車子也徹底停穩打開了車門。
“我們沒和這個村子的人有過交流”
千尋說道這里嘆了口氣,“聽我的媽媽說,是擔心我們的招核人身份在這里不受歡迎。”
“所以你們之前都是悄悄的進村?”穗穗腦抽一般冒出了一句格外貼切的形容。
“沒錯,打槍的不要。”
千尋自嘲般的補了后半句,隨后指了指村口進山的那條小路方向,“我們每次來都是把車子停在那里,進山祭拜,然后就匆匆離開的。”
“我們還沒去過呢”星野家的雙胞胎異口同聲的說道。
“等下我們先帶她們去祭拜一下吧”千鶴提議道,她的肩上,還額外背著一把裝在包里的吉他。
“我們也跟著去看看吧”衛燃順勢說道,“這邊估計沒我們什么事情。”
“也好”
秦二世點點頭,“流水席11點才開始呢,你們在那之前趕回來就行。”
約定好了時間,衛燃和穗穗跟著赫少女們獨自走向了村頭那條進山的小徑,卡堅卡等人則在秦綺的帶領下跟著人群饒有興致的圍觀著舞獅表演。
總的來說,這江浙的農村宴席和她們在衛燃和穗穗姥姥家經歷過的大席菜無論從慶祝的方式還是菜品都完全不同,自然也引得這些姑娘們時不時的便舉起手機或者相機拍個不停。
與此同時,衛燃和穗穗也跟著赫少女們沿著潮濕的小徑走進了山里。
只不過,讓衛燃沒想到的是,還不等他們身后的村子被植被擋住,前面卻出現了兩男兩女四個年輕人。
此時,其中一個女孩正坐在濕滑的石頭上捂著腳艱難的忍住眼淚,另一個女孩則在用濕巾幫她擦拭著手上的擦傷周圍的污漬。
而那兩位男士,一個正在忙著從包里拿出個小號醫療包打開,另一個則在忙著脫下襪子套在他的鞋子上。
“你們需要幫助嗎?”衛燃見穗穗和赫少女全都看向自己,索性開口問道。
“謝謝,我的女朋友剛剛摔倒了。”
那個正在往鞋子上套襪子的年輕小伙子用極力掩蓋的港臺腔提醒道,“你們也小心點兒,這幾塊石板特別滑。”
“難道是”
衛燃心頭一動,和身旁同樣想到些什么的穗穗對視了一眼,昨晚他回房間之后,和對方提過從佳雅那里得到的信息——這次請來了一位彎島來的“攝影師”。
“受傷嚴重嗎?”
衛燃說話間已經拉住了穗穗的手走了過去。
“蠻嚴重,她好像扭到了。”
沒有受傷的那個姑娘說道,“而且手上也有擦傷”。
“那就是不嚴重”
穗穗小心嘀咕了一句,隨后看向了衛燃。
后者點點頭,拉著穗穗湊上來,蹲在受傷的姑娘身旁問道,“你們也是去祭拜張泰川先生的?”
“你們也是嗎?”沒有受傷的姑娘立刻問道。
“沒錯”
衛燃說著指了指受傷的姑娘,“我可以幫她看一下傷口,說不定能幫你們。”
這幾個年輕人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讓開了位置,與此同時,穗穗也熟練的幫忙轉移話題詢問著他們的來歷。
一番檢查,衛燃也稍稍松了口氣,這個姑娘只是扭傷脫臼,并不是骨折,這就好說了。
“你叫什么名字?”
衛燃拿住受傷女孩鞋底的同時,抬頭朝那個已經把襪子套到鞋子上,并且重新穿在腳上的小伙子問道。
“李羿忠,后羿的羿,忠誠的忠,這是我的女朋友盧悅。”這個看著和夏漱石年紀差不多的男人答道。
“你這名字讓我想起了我讀的高中”衛燃故意插科打諢的說道。
“為什么?”
李羿忠下意識的問道,甚至包括他受傷的女朋友,乃至赫少女們都看向了衛燃。
“因為.咔!”
衛燃的話只說了個開頭,便猛的下手一托一推,伴隨著一聲脆響,李羿忠的女朋友也在片刻的呆滯過后瞪圓了眼睛。
“好了,站起來試試。”衛燃站起身,接過穗穗遞來的濕巾一邊擦手一邊說道。
“好好像不疼了誒!”這個同樣說話帶有摩托車風味的小姑娘驚訝的說道。
“只是因為剛剛太疼了,所以顯得不疼,不想遭罪的話,最好能養一段時間。”衛燃好心的提醒道。
“我還是先背你下去吧”李羿忠聞言連忙朝他的女朋友說道。
“我和你一起上去吧”這個名叫盧悅的姑娘堅持道。
“那我背你吧”
李羿忠說著,已經蹲在了他的女朋友身旁,而另外那對看起來年紀更小一些的男女,則主動幫著拿上了他們二人的背包,以及一臺似乎被摔壞了鏡頭的相機。
“既然你們堅持,那就一起吧,我們也是去祭拜張泰川先生的。”
衛燃主動說道,卻并沒有勸他們下去,他清楚的知道,對于這對年輕人來說,這或許是他們唯一一次光明正大來這里祭拜的機會。
“我叫張硯舟,張泰川是我的曾祖父。”
另一個年輕的、眼神中略帶清澈愚蠢的小伙子走在了最前面,同時也熱情的用帶著些許腔調的漢語介紹道,“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陳汐,你們呢?”
見衛燃和穗穗看過來,千尋說道,“我叫武藏千尋,我是”
“哦——!”
千尋的后半句還沒說出來,李羿忠也好,張硯舟也好,他們全都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顯然,他們已經知道了這個姑娘的身份。
“看來我不用繼續介紹了”千尋稍稍松了口氣。
“昨天晚上我跟著我祖父迎接過你們的”張硯舟說道,“不過昨天人多,我沒記住你們。”
“沒關系沒關系”
千尋略顯忐忑的擺擺手,隨后以大姐的身份,將千鶴以及星野家的雙胞胎也介紹了一番,順便也將衛燃和穗穗介紹給了他們。
“所以按照輩分.”
張硯舟想了想,“算了,我也不會排這些,總之平輩交往吧。”
這個提議千尋等人也好,衛燃和穗穗也好自然都沒有意見。
一眾年輕人一邊閑聊一邊趕路來到藏在香榧林里的墓地的時候,這里尚且能看到祭拜過的痕跡,甚至還有尚未燃盡的線香在耐心的冒著縷縷青煙。
趁著那些年輕人將他們各自帶來的祭品擺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挨個祭拜,衛燃也拉著穗穗,依次看過了張泰川和張正歧的墓碑,最終停在了平野葵的墓碑前。
“我們當初也該提前準備些祭品的”穗穗說道。
“不用”
衛燃輕輕搖了搖頭,“她改變了很多人,這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說著,衛燃看向了百尺之外正在享受那些年輕人煙火的張正歧的墓碑,他的臉上也不由的出現了一絲絲的笑意。
“你在想什么?”穗穗攬住他的胳膊問道。
“我在想”
衛燃吁了口氣,“戰爭終于結束了,張正歧泉下有知的話,不知道他接受了平野小姐沒有。”
“我猜應該已經接受了吧”穗穗說道。
“怎么說?”衛燃笑著問道。
“那里”穗穗抬手指了指兩座墓碑中間的位置。
循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衛燃怔了怔,隨后不由的笑了笑,那里不知道被誰擺上了一個幾乎被泥土掩埋了大半的石頭桌子。
這方還沒有棋盤大的石桌之上,不但擺著一個紅臉綠袍的關公瓷像,還擺著一個同樣用陶瓷燒制出來的,身穿和服手拿折扇,似乎正在掩嘴輕笑,那眼神卻含情脈脈看著那尊關公像的日式博多玩偶。
“還挺像”衛燃不由的笑到。
“像什么?”穗穗問道。
“很像故事里張正歧,還有平野葵。”
衛燃看著正在祭拜平野葵的年輕人們囈語道,“也不知道是誰擺在這里的。”
“一定是很了解他們的人吧”穗穗也跟著嘆息道。
“也許吧”
在衛燃的嘆息中,完成祭拜的千鶴卻拿出了她帶來的吉他遞給了千尋,同時說道,“我們有一首寫好很久的歌,一直想在帶著詩音和花音來這里祭拜的時候唱給平野葵和她的朋友們聽,你們要一起聽聽嗎?”
“好啊”
那個名叫陳汐的年輕姑娘最先給出了回應,“是日語歌嗎?”
“不是,是漢語的,名叫叫赤血之源。”
千尋給出回答的同時,已經輕輕撥動了懷里的吉他,“這首歌也有日語版本和搖滾版,但現在這個版本,是專門為這里準備的。”
隨著并不算明快,甚至可以說并不算悅耳的旋律響起,衛燃等人給自在香榧樹下尋了個石頭坐了下來,赫少女們也在旋律開始變化的同時,唱起了她們也許已經準備了很久很久的一首歌:
奶奶的樟箱底壓著泛黃的軍票,她說那其實是侵略者欠下的債條。
當刺刀挑破晨霧的那個血紅色的拂曉,少女的辮梢永遠系在了冰冷的戰壕拐角。
沉默的父親總在調試他的舊鏡筒,他說這玻璃曾把鄰居圈進了準星之中。
如今蒼老的他數著星斗校準刻度,妄想找回那些被炮火驚散的螢蟲。
赤色河床下沉睡未開的花,那些勇敢的人啊,他們收集銹蝕的彈夾。
把它們拼湊成滴血的相框架,讓每粒淌落的泥沙,仔細打磨那些仍在流血的殤疤。
看,這是強征令上的指紋。
看,這是慰安所的門牌。
看,這些被抹去的姓名。
當東風翻閱發霉的相冊,到底是誰在用櫻花粉飾罪惡。
把戰犯的番號刻進血紅色的童謠里吧,讓忘記歷史的新生代都牢記戰爭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