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南岸,在千頂衛國大軍的軍帳中,有一頂極為明顯的軍帳尤為凸出。
這并非其他人的軍帳,能有資格擁有這等規模軍帳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南衛剛剛登基的新皇——姬云廷。
“陛下,我們已經與北齊對峙多日,送去的國書他們也不曾理會,難道我們真的要開戰嗎?”
“陛下,如今僅憑一封告密信,就斷定皇后被北齊擄去,這實在是……”
“陛下!您剛剛登基,正是勵心圖治,治國安邦的時候,您真的要選擇在這個時候挑起與北齊之間的戰爭嗎?”
“北齊的小皇帝不算什么,可是北齊還有一位攝政王,還有那太上皇也還好端端的活著。陛下,是否出兵,還請三思啊!”
“陛下……”
這至尊王帳內,姬云廷的謀臣,還有跟隨而來的文臣都鼓起勇氣進諫,想要勸說他們的新皇不要沖動。
總規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此時此刻,并非一統天下的好時機。’
違背天命而為,勢必遭到天命反噬!
當然,這后一句話,他們不敢說。
姬云廷冷著臉,凌厲的眸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那些不曾吭聲的武將身上。“爾等也認為此刻不是時候?”
武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由資格最老的一位老將軍站出來道:“陛下,北齊兵強馬壯,將士彪悍,本就是三國中最善征戰的國家。而且,臣還收到情報,這幾年來,北齊與北漠之間的摩擦漸小,若我們挑起戰爭,恐怕反倒讓北齊撿了便宜。”
老將說出這句話,一臉的坦然,沒有半點心虛。
天下人都知道,當年三國亂戰,天下未定的時候,北齊是最有希望統一天下的,若不是那個時候北漠歸胡人伺機而動,搶掠北齊的北疆,加之征戰年年,對北齊糧草兵馬的消耗過大,說不定這天下早就姓風了。
如今,天下太平剛百年左右,三國通過休養生息,各方面都得到了補給,北齊也是如此。
還有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休戰的這些年,無論是薊國還是衛國,都沒有什么大規模的戰爭出現,雖然軍隊仍在,可是戰力如何實在是不敢保證。就如同南衛朝堂之上,真正上過戰場的武將已經不足三分之一。
而北齊呢?
北齊北方有歸胡人年年滋事,幾乎在北防每一年都有大大小小數百戰事,哪怕近幾年來戰事減少,卻也影響不大。尤其是,北齊每一輪去輪守北防的將領都達成了共識,哪怕沒有戰爭,他們也會時不時出兵圍剿馬匪、山賊,以戰養戰。
所以,如今北齊朝堂上,武將中與衛國一樣大多都是年輕人,可這些將領都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士兵也同樣如此。
從三國如今的戰力來看,依然是北齊遙遙領先。
南衛想要攻打北齊,需要消耗成倍的軍力。
“更何況,如今薊國與北齊是姻親關系,北齊的攝政王與薊國皇室關系極好,若真的挑起戰亂,恐怕到頭來我大衛會受到兩國夾擊。反觀我南衛,這幾年,天災人禍不斷,先有前朝余孽作亂,后有廢太子謀逆造反,朝廷內外都不平靜,若是再起兵戈,恐怕會惹來百姓怨聲載道。”
在場的人中,唯有這位老將,又膽子,有資格對新帝說出這番話。
因為,這位老將姓甘,正是姬云廷母妃甘氏的親爹,甘老令公!
當年,甘家手握兵權,甘老令公攜其子為大衛立下赫赫戰功,在軍中名望十分高。
甘氏就是為了平衡而入了宮,成為鴻明帝的妃子。
但是,鴻明帝哪怕娶了甘家的女兒,依然忌憚甘家在軍中的威望,所以在鄭貴妃設計陷害甘氏的時候,鴻明帝才會將計就計,降罪甘氏,且借此機會收回甘家兵權,把甘家一擼到底!
甘家,也是在姬云廷成為太子之后,才平了反。
姬云廷登基之時,就要領兵來洛水,便請了自己的外祖父親自掛帥,以定軍心。
“甘老將軍所言極是,陛下,這北齊的攝政王乃是關鍵人物,若是陛下真的想要劍指北方,那勢必要先除掉北齊的攝政王。”姬云廷身邊的謀士低聲說了句。
另一個謀士當即冷哼一聲:“你說得輕巧!據說,那位攝政王從小就拜了奇人為師,修得一身絕世武功,身邊還有一等一的高手暗衛,想要除掉他你怎么除?”
“刺殺不行,我們可以使計,利用北齊小皇帝身后的人去對付攝政王……”
“你當北齊那些人都是吃素的嗎?別忘了,北齊還有位太上皇呢!更何況,你就算是想要用反間計,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奏效的。”不等那謀士說完,就有人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軍帳內,嘈雜一片。
姬云廷穿著龍袍軟甲,坐在最上位,靜靜的聽著各方爭吵。
就在此時,破空之聲傳出——
咻——!
“陛下小心!”
“護駕——!”
姬云廷只見一只箭矢破開軍帳,朝著自己眉心而來,其他人慌張不已,卻也救援不及。
然,就在眾人以為他們的新帝會命喪當場時,那把來勢洶洶的箭矢卻插入了姬云廷面前的案幾,力道直接讓箭頭穿過了桌板,箭尾上的羽毛不斷輕顫。
“來人,抓刺客!”負責保護皇帝安全的統領立即拔刀,親自帶人去搜捕刺客,而剩下的羽林軍將帳子團團圍住,不允許任何可疑人物靠近。
帳中的人經歷剛剛一場驚險,大多都還沒有回神。
還是甘老令公在確定姬云廷沒事后,才上前從箭矢上抽出捆綁在上面的布條。
“外祖父!”姬云廷關切的喊了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甘老令公坦然的道:“我這條老命,生死早已經無所謂了。若這上面有毒,那死就死了。”
他抖開了布條,上面寫的內容展現在姬云廷面前。
看清上面所寫,姬云廷‘倏地’站起來,雙眸緊緊一縮。
洛水有一處,極近的匯聚之地。
那一段洛水,河道突然收緊,形成了一個峽口,江面寬不過一丈,兩岸峭壁對峙,是陰岐山脈的分支。
若是有人站在兩岸的峭壁懸崖上說話,只要風不大,都能輕易聽見。
此處,乃屬于焚野宮范圍。
此時,窄窄的江面上停泊著一扁孤舟,舟上用輕紗撐起,里面有模模糊糊的人影。
突然,南岸傳來馬蹄之聲,火把的光將南岸照得燈火通明。
看到江面上那一葉孤舟,姬云廷翻身下馬,直接朝著江面沖去:“千雪——!”
“陛下止步,恐是賊人奸計!”跟隨而來的人,死死將姬云廷拉住。
那封隨著箭矢傳入帳內的密信上,寫著今夜此時此地,可見尹千雪。筆跡是姬云廷無比熟悉的,那是尹千雪親手所寫。
所以,姬云廷不顧一切的趕過來了。
“云廷,好久不見。”孤舟上,飄來一道女聲。
這個聲音,讓姬云廷再次確定,舟上的人就是尹千雪。
只是他想不明白,當初尹千雪為何消失不見?如今,她又為何現身?難道,真的與北齊有關?
“千雪,快過來!”姬云廷向江面伸出手。
尹千雪撩開輕紗站出來,手里提著一個燈籠。
南岸上的火光太刺眼,使得她手中的燈籠光線朦朧,但也足以讓姬云廷認出那張臉就是尹千雪無疑了。
“千雪!”
“云廷,你興師重重,只是為了尋我嗎?”尹千雪站在舟上沒有動。
“自然是的!”姬云廷想也不想的答道。
尹千雪卻苦笑搖頭,“云廷,你真的想清楚了,什么對你才是最重要的嗎?”
姬云廷一怔。
仿佛,他聽不懂尹千雪的話是什么意思。
尹千雪卻在此時,高舉燈籠指向如利劍劈開的懸崖,“云廷,去上面吧,上面有人在等你,等你們聊完,我隨你回去。”
姬云廷皺眉。
他想令人直接把尹千雪接過來,可是又擔心暗中有埋伏,所以不敢妄動。
“是誰?”姬云廷試探的問了句。
尹千雪眸光微動,“是你我認識之人。”她沒有點名身份,反而讓姬云廷更加迷蒙了些。
“陛下,皇后娘娘或許是受人脅迫,那懸崖之上恐有陷阱!”甘瑭伸出手,擋在姬云廷面前。
他是姬云廷的舅舅,這次行動,由他負責保護姬云廷。
姬云廷卻拉下了他的手,無比肯定的道:“舅舅,朕相信千雪永遠不會害朕!”
他的聲音不大,傳至江面,卻讓尹千雪聽得清清楚楚。
原本毫無波瀾的心情,因為這句話而有了觸動。尹千雪凝著姬云廷,正好他回眸望過來,嘴無聲的張了幾下,似乎在對她說,‘等我回來,帶你回家!’
等我回來,帶你回家!
尹千雪提著燈籠的手一緊,仿佛剎那間兩人又回到了那沒有權利爭斗,不被野心所控的時候。
‘你若不想看到姬云廷自取滅亡,那就回到他身邊,做你應該做的事。逃避,無法解決任何問題。若你給他借口,禍亂天下,那么從此開始因此死去的每一個人,這筆血債都會記在你身上,這樣的話,你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樣的寧靜嗎?’
沈未白的話,在尹千雪耳邊響起。
她深深吸了口氣,目送姬云廷朝山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