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烏云密布。
風一陣陣地吹，風里都帶著一股濕漉漉的花香氣。
是桃花香。
花滿桃對這樣的香味一點也不陌生，他出生時，院子的桃花一夜間次第綻放，于是便有了這樣的名字，他生來也確實喜歡桃花的香味，就是家里給他熏衣服，也多是拿干桃花瓣來熏。
嗅著這樣的滋味，倏然就感覺身心都受了滌蕩，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
因此便越發情緒跌宕。
他沒至顧莊前，其實還僅僅是有些朦朧的傷感，并不打算去深想，可昨日到了這顧莊，看到顧莊的老百姓們，他的腦袋忽然就像是被一個大斧子劈開了一道大大缺口。
以前想不透，想不明白的東西，一下子就好像明白多了。
顧莊這些老百姓，才像是他想象中的百姓。
“為何顧莊百姓能如此，如此……”
“什么？”
狄雅懷匆匆出門，一眼看見不遠處小娘子露出來的，雖然不算雪白，卻是又細又結實又有光澤的小腿，頓時嘖了聲，拿全新的眼光盯著花滿香桃，一邊看一邊搖頭，“哎，兄弟，你也不容易。這又算什么，豈止是顧莊的百姓這般，咱們京城，比這些壯觀得……景色，有很多，只你沒見識過罷了。”
花滿桃：“嗯？”
狄雅懷嘿嘿一樂。
花家的家教比他們家還嚴苛，他們家管得雖然嚴，可他爹忙得緊，常在軍中，一年到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他常在宮中，宮里太妃疼他，八賢王也疼他，總會在爹面前替他遮掩，所以京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熱鬧，他好歹都見識過。
就說京城最近出來的那幾個花魁，嘖，那模樣，那身段，那舞姿，那歌喉，簡直沒得說。
還有瓦子里新來的說書女先生，身段窈窕不說，還很會說話，三言兩語便能把大家都逗得喜逐顏開。
要是能好好見識見識京城的出色女子們，眼下也不至于因為幾個女孩子露出半截小腿肚就……那啥。
“不，京城的百姓，同外頭的百姓并不一樣。”
花滿桃沒離開京城之前，從來不覺得百姓的日子苦，畢竟東京的驕民們的日子并不苦。
冬日遇雪災，房子被壓壞，朝廷有補助，鰥寡孤獨，朝廷專門建了許多很不錯的居養院，漏澤園等等，滿京城的老百姓過的，至少都是能活得下去，能吃得起飯的日子。
離了京城，偏遠地處的百姓，和京城的居民簡直都不像是同類。
狄雅懷意外地看了看花滿桃，嘖了聲：“那是自然，咱們京城乃是天下第一等一的繁華所在，京城里的自然同外頭的不同，你小子到還挺有眼力。”
花滿桃：“……”
雖說只雞同鴨講了半晌，花滿桃還是鄭重對狄雅懷道了謝。
“若非狄小將軍傾力相救，花某恐早已沒了性命，此等恩情實不知該怎么才能報。”
狄雅懷眉目一揚，似有些得意，卻極力控制，輕咳了兩聲，頗謙虛地道：“我也就是幫著做了點跑腿的活，別的到沒什么，是花翰林你吉人自有天相，這才逢兇化吉，平安無事。”
少敘了幾句閑話，狄雅懷一扯花滿桃的袖子，“顧家要擴建伯府，滿村的鄉親都去幫忙，吸溜，咱們也去。”
花滿桃一聽，暫時把他那些復雜的情緒收斂一二，忙隨著去幫忙。
他受了公主大恩，自然是該幫襯的，雖然……難道誠勇伯府建府邸，竟不是朝廷負責？還需要公主和伯爺來建？
當然得自己建。
顧老實本身就是建房子起家的，不光他，連他爹，他娘都坐著輪椅，讓家里小廝，使女推著到了前院。
自從受了傷，顧老爺子和老張氏兩夫婦，已是很久沒有出門，最多就是姜氏有空時，鼓動他們到花園里吹吹風，散散心。
老爺子嘴里不說，實際上是個要了一輩子強的。
現在他腿腳不利索，顧湘專門給設計了輪椅，可他依然不大愿意出去見人。今天卻是早早換上新衣，穿得利索，還讓人好好給洗了頭，修剪了胡子，打理得整整齊齊，就催促小廝趕緊推著他出去。
老張氏笑了笑，一向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些笑紋。
以前家里是平民百姓，顧老爺子和顧老實建的也都是平民百姓的宅子，對于那些貴胄人家的豪門大宅，他們是連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可心里怎么可能不想見識？
如今建的可是自家的宅子！
顧老實坐在他爹輪椅旁邊的石墩上，臉上如往常一樣掛著憨厚的笑容。
顧湘也立在顧老爺子身邊。
老爺子滿臉紅光，看一眼不遠處立著的木板，見顧湘在上面畫了自家宅子的結構圖，一邊看一邊仔細審視，顯然看著還算滿意：“咱家的宅子，至少要比劉家的大宅更大上一圈？”
顧湘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那就大一圈。”
老爺子很滿意，一回頭看見兒子，又不悅地蹙眉：“你也不換身衣裳。”
顧老實訕訕地摸了摸腦袋，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干凈凈的袍子，滿眼的迷茫。
自公主全副鑾駕開到顧記門前，陳旭宣旨，口中伯爺，至今已是一個晝夜過去，顧老實仍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他這樣的人，竟也能，也能得到爵位，能成為伯爺，以后顧家當真能改換門庭了？
顧湘莞爾，干脆讓阿爹負責監管伯府的修建。
自從知道家里要修伯府，滿村的后生都爭搶著過來幫忙。
顧湘看大家的積極程度，心下就好笑，明明不久前還人心惶惶，大家既擔憂官府強壓下來的剿匪糧餉，又怕官府強拉壯丁，還特別擔心當真匪患四起，才過上沒幾日的安生日子又要被破壞，現在眾人腦子里卻全都是村里出了公主，出了伯爺，要建伯府云云。
看老族長的意思，就是明天有土匪打上門，今天最重要的，還是要讓自己的村子，扎扎實實地多上一座伯府，省得這煮熟的鴨子再自己給插上翅膀飛到天上去。
畢竟顧家還是能把府邸建到府城去，建到縣城去，朝廷不可能不允準。
可伯府若是在顧莊，能給顧莊帶來的各種看得見，看不見的好處，那真是數也數不清了。